過年習俗反思

以前不大喜歡過年,覺得嘈吵、迂腐,甚而有點虛偽。但隨著閱世較深,思考較多,不喜之情隨著年月漸減,甚而覺得有點兒珍惜,有點兒喜愛了。主要見於以下幾方面:

一、意頭:

新年講意頭,所以一切都以吉利為尚。買桃花主要希望鴻圖大展,買桔貪其大吉大利等。人們拜年,最流行說恭喜發財。這類心願,一年過去,做個年結,有多少能夢幻成真?但人們仍樂此不疲,總有深層原因,就正如你參與賭博,明知十賭九輸(不說十賭九騙了),但仍要買個機會,否則不會賭馬賭六合彩,輸了還可自詡做了「善事」。

但這類心願,在人生世態中卻絕不可少。錢鍾書《一個偏見》說「偏見可以說是思想的放假」。「意頭」,何嘗不是「思想的放假」?所以說「如果」是世間最美好的詞彙,只要「如果」,就一切都能假設,甚至一切都能在幻想中成真。美國樂隊Bread的名曲If:”If a face could launch a thousand ships, then where am I to go?”,甚至可包含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戰爭(Trojan War),使大家沉緬於海倫的美貌中。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有時苦中作樂,就像人們替子女改名字,都有偉大構想,縱使都知成真夢杳,但作思想之放假,父子(或父女、母子、母女)同悅,又何可拒絕?所以講些意頭吉利語,有利無弊,腦筋不用過於冬烘。

二、環保:

過年習俗最不環保。買新年禮物,一例包裝妥貼,但存在時間不外幾個小時。最令人心悒的是年花。桃花不斫伐樹幹,斷不能成為廳中擺設。你買一盆桔子,重甸甸的搬回家中,不消半月,就連盆帶桔成為垃圾。至於水仙花,未開時就像希臘神話中少年那西賽斯(Narcissus)自戀對象般的珍貴,但其「賤態」,看看年三十晚過後,花檔主人把賣剩的傾籮盈筐重疊積壓,像倒掉廢物般處理妥當。何況新年過後,樓宇後樓梯一定滿目瘡痍,難為清潔阿嬸的苦勞。

但事情卻總有另一面。一個新年,是一年之中最高消費檔期。花農辛苦一年,披星帶月,就為一個過年才能找到生計。至於牽涉相關生意的從業者如何靠過年賺取利潤,不少經濟學研究者都應做過不少調查研究。

還記得三十多年前任教新界區一間中學,每年過年,總有很多學生請十日八日假期——回鄉渡歲是最常見理由。試過一個學生要請幾天假,原因竟是要幫家人賣年花。這樣的請假理由當然不准許,但那位學生也很坦白,說:「阿sir,你知唔知我請這幾日假,每日可以賺多少?是12,000元呀!」這個數字在三十多年前是很驚人吧,我也不想「阻人發達」,事報訓導,難得訓導主任深明大義,請假照准,只要補回家長信便可了。其實請幾天假算得什麼,在營運過程中,不要說酬勞,箇中經驗就非獃在課堂中可以學到。但年關這類營銷經濟學,總給人一種震撼,自此深明一些店舖,平日「死吓死吓」,但一過年,大都能起死回生。農曆新年在經濟意義上可大啊!至於清潔阿嬸,只要良心僱主能體諒其勞,讓其賺多點外快,或許也會義不容辭清潔環境吧。環保?不要建基在打擾人生計就好了。

三、購物、贈物:

新年多購新衣,拜年多送糖果,小孩子多了利是錢多購物消費,這是基本動作。購物消費在一個地方如何有助GDP不消提了。所以明知糖果吃得多不利健康、衣物堆得多有礙觀瞻,其實在消費是促進社會發展這大前提下,很多人都會蒙其利,其他就不用多說了。據說自從手提電話成為人們必不可少之物後,每種款式、型號,不用多少時日,就由新的功能取代。所以蘋果三星營業額龐大,就是這個原因。總有不少人不用4G手機,就算是1G也敷日常應用,但這也應不是現代社會發展常態。如果人們拒絕新產品,看到店舖櫥窗琳瑯產品,每有《莊子.逍遙遊》蜩與學鳩「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的心態,社會就不會發展,科技就不用創新了。一件新衣、一盒糖果,能引起顧客青睞,總有其巧妙處,這也是時代進步的一種推動力。在物品購與贈的過程中,能引起多少心滿意足,浪費些也不算什麼了。《世說新語.雅量》:「祖士少好財,阮遙集好屐,並恆自經營,同是一累」,這「累」往往只是「外評」,事主如何賞心悅目,可說不足為外人道。

看透以上幾個方面,新年高高興興,使多些少金錢,也不是什麼罪過啊!

4/2/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