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讚揚赤壁英雄有沒有諸葛亮的份兒?

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非常傳頌,但不少人對蘇軾所讚揚的人物是誰仍是搞不清。詞中有「羽扇綸巾」一個詞匯,因而有些人認為讚揚的對象應及於諸葛亮。舉個例子,劉永濟的《唐五代兩宋詞簡析》指:

「後半闋更從『多少豪傑』中獨提出最典型之周瑜及諸葛亮二人……寫諸葛亮則以『羽扇綸巾』顯示其氣象雍容,而以『談笑間』三字結合周瑜,言二人共謀禦敵時有如此閑暇之情狀……將曹操之敗寫得十分狼狽,更以見周瑜、諸葛亮之軍事才能為不可及,使二人之典型性特別突出。」

這段說法,我是不敢苟同的。首先,「羽扇綸巾」這個諸葛亮的「註冊商標」,只是後來小說流行以後的定型,原先不是這樣的。《太平御覽》卷七零二引晉裴啟《語林》:

「諸葛武侯與宣王(按指司馬懿)在渭濱將戰,武侯乘素輿,葛巾,白羽扇,指揮三軍。」

 又《類說》卷四九引《殷芸小說》:

「武侯與宣王泊兵,將戰,宣王戎服位事,使人密見武侯,乃乘素輿葛巾,自持白羽扇指麾,三軍隨其進止。宣王嘆曰:『真名士也』。」

這兩段文獻,牽涉了「素輿」、「葛巾」、「白羽扇」幾個共同形象,和後來的「羽扇綸巾」的概括已有所不同。而且,即使「羽扇綸巾」,也未必只能為諸葛亮所獨有。比如裴松之注引《三國志》裡蔣幹拜訪周瑜時指其「布衣葛巾」,用這來形容一般文士打扮是很普遍的。

「羽扇綸巾」是「遙想公瑾當年」的接續

我們看看《念奴嬌》(赤壁懷古),由「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開始,到「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為止,都單寫周瑜,沒有理由因加上「羽扇綸巾」一句,平白添了一個諸葛亮在其中。而且,蘇軾寫這首詞,除了歌頌歷史英雄人物的事迹之外,也透過作品來抒發年華老去,一事無成的悲哀。詞的後半寫「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多情」是他妻子的代稱,應笑他太早長出花白的頭髮了。蘇軾老而無成,正好對比周瑜年紀輕輕,便打勝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而「多情應笑我」這種夫妻間互相戲謔之語,又比對前面「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這類人物關係的描寫。諸葛亮若出現當中,應是很古怪的事情。

再說,三國時候的赤壁之戰,導致曹操倉皇北走,「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這個功勳,周瑜應記首功。我們看看周瑜和諸葛亮的傳記,兩人在赤壁戰役籌謀的功勞是不同的。《三國志.周瑜傳》:

「請為將軍籌之:今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場,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可)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揖,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蒿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擒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

相關事情在《三國志.諸葛亮傳》的記述是:

「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強駑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

兩段說話,不論從整體戰況分析或言談的果敢肯定,都是周瑜優勝,何況孫吳是主,(劉備)「遣諸葛亮詣權」才能抒述己見,主客之勢不同也。

所以,《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詞中應該完全將諸葛亮的想像抹去,通篇只說一個周瑜而已。

劉永濟解「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謂「設想周瑜、諸葛亮之英靈如於此時來遊故國,必笑我頭白無成」,笑蘇軾的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設想周瑜和諸葛亮,則更有點兒匪夷所思了。

日期: | 作者: 鄭楚雄 香港教育 中國文化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