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有兩個時期,是人才極之鼎盛的時期,一個是戰國時代,一個是三國時代。
人才鼎盛只是因,創造出來的成就卻是果。這兩個時代,是中國文明史上兩個高峰時期,恰巧這兩個時期都被稱為亂世。其間所創造出來的思想成就、文治武略卻完全不遜於歷史上任何一個治世。
造成這樣現象的原因,和思想自由不能割裂關係。不妨看些文獻:
「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於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蠭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辟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
這是班固在《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序》中的說話。說話很明顯指出九流十家興起的背景,和政治混亂有關。由於政治混亂,國君對人才的需索特別大,希望有能之士提出治國之方,使在亂世中脫穎而出。可以說,甚麼思想,受用與不受用,都有免於責難的先天優勢。人嗎?在亂世中希冀求出仕途,也竭盡所能,貢獻才學,事實上他們都可稱為「股肱之材」(班固語)。
時代因素促成曹操求賢
三國時代又如何?曹操為了加速達到統一全國的願望,下達了三次的《求賢令》(史稱「求賢三策」)。
建安十五年的《求賢令》:
「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濱乎?又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之陋,惟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建安十九年的《求賢令》:
「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蘇秦定弱燕。由此言之,士之有偏短庸可之乎?」
建安二十二年的《求賢令》:
「若文俗之吏,高才異質,堪為將守,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
三次求賢令在八年間提出,可說對賢才的需求是多多益善。三次求賢令的主題都是,人君不介意人才個人的節操和德行,也不介意門第高低,只要具有智謀和能力就可。
這樣的提法當然是有針對性的。漢朝的察舉制,以孝廉為綱,重視人的品德、節操,加以門第觀念甚深,到了三國時代,已沒有甚麼像樣的人可供選拔。曹操的看法,一方面是見識,另一方面也是時代局限。他需要像奢靡無度的管仲、與自己嫂子通姦的陳平、私生活也不檢點的蘇秦之類的人才,多過碌碌無能的孝廉之士。
人才給排擠於現實政治之外的理由
看到「正面」的,當然要看看「反面」,即是甚麼時候甚麼理由人才給排擠於現實政治之外。
儒家提倡孝,由孝而引申出來的家族觀念,加上重視由五倫關係確立的社會穩定,是人才受排擠的一個開端。《禮記.禮運》有一段文章講述孔子對大同和小康的看法,當中可看出一些端倪。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
前面所述的是大同社會,後面所述的是小康社會。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說明大同和小康社會相距的年代,但無疑這是社會發展的一個趨勢。大同社會中還會「選賢與能」,這是一種唯才是用沒有偏私的選才制度,所以「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但到了小康,很顯然已發展為「各親其親,各子其子」。有親疏觀念
,誰還會相信選人是絕對的唯才是用?
當然在這個漫長的時期,用人重視才幹與用人不重視才幹的事例應都存在的,所差的只是一種確立的制度。
漢代的察舉制度,人才的銓衡全由主觀意見決定,到了漢末曹操要用極端的用人唯才方式來徵求人才,可見這個制度在發展過程中的缺點,清晰顯像。晉朝的門第社會,人才的任用加了一層家族聲望的屏障,是徇私和苟且的發展的一個極致,或許由這而啟發了隋代要開科取士。
開科取士看似是一種廣搜人才的制度,但由於是讀書人進仕的階梯,無才而有野心者有一定的作弊對策。當時的考卷,均由考生寫上姓名、籍貫,才低品劣的考生進行賄賂,心術不正的考官在評卷時改錯為對,提高等次,造就含水份的金榜題名。
科舉作弊受重視只是曇花一現
短短的隋朝很快結束,唐朝沿用了科舉制,但流弊也一同被沿用。武則天時代有一位正直的臣子李文成上書朝廷,奏報「科場賄賂縱橫,贓污狼籍」,以致「選官冗冗,甚於羊群,飽學才高之士竟然百無一人」。武則天感受到這種現象的漏弊,因而用「糊名」制度加以彌補,這是人才選用制度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劃時代進展。糊名制見諸《國史舊聞》:
「武后以吏部選人,多不以實,乃命試日,自糊其名暗考,以等第判之,判之糊名,自此始也。」
「自糊其名」後,考官不知道哪份試卷是「關係戶」的,無法做手腳給予關照了。
但這種公平的考核制度能維持多久,很成疑問。宋趙彥衛《雲麓漫鈔》說:
「唐世舉人,先借當時顯人以姓名達主司,然後投獻所業,逾數日又投,謂之『溫卷』」。
這種略帶徇私舞弊的做法,在中唐應是很普遍的,白居易或許是見諸文獻中其中一個得益者。
白居易十六歲時寫了一首《賦得古草原送別》,拜謁名士顧況。顧況看了這位初出茅廬少年的名字,開玩笑的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但當看了他的作品以後,卻大為讚賞,「因為之延譽,名聲遂振。」這無疑為白居易後來考中進士,名列前茅起著重要作用。
白居易的例子,是古人由排拒人才而變成珍惜人才的例子。但現實之中,由不珍惜人才甚而赤裸裸的排拒人才的例子或許更多。看看韓愈的《進學解》和《馬說》之類的作品,印象會更加清晰。
一個古老的帝國,任何制度或實踐,原意或許很好,但實踐出來必定會產生紕漏。但人才的多寡,或更具體地說人才被擢用的多寡,是決定一個時代是否興盛、思想是否蓬勃的重要因素。看看戰國時代和三國時代在中國的後世不再出現,當中的啟示不是很清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