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值得高度崇拜嗎?

17/9/2014

報載,投資七千萬元人民幣,高六十八米,號稱中國最高人物銅像的廣西柳州柳宗元銅像,在爭議聲中停工。消息稱,項目擱置是擔心觸犯中央反奢華規定。

六十八米,想來也令人咋舌的,因其比美國的自由神像的四十六米高很多,何況柳州已有一座在2009年落成的三十米高柳宗元石雕。

撇開這座原先設計的可以360度旋轉的銅像是否過於奢華不談,大規模歌誦柳宗元,甚至令柳州「滿城盡是柳宗元」,是否適合?

柳宗元因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而著稱,被貶柳州(公元815-819,43-47歲),是生命最晚期的五年的事。柳管治柳州,其清廉父母官形象深入民心,也為柳州做了不少紓解民困的事情,因而受到人民的擁戴。但問題是,這不就是作為享用朝廷俸祿者(即使是被貶謫)所應份做的事情嗎?

柳州,根本就不是柳宗元想去的地方。這已是接任永州司馬十年任官之後的事。永州,一個荒涼偏僻之地,據柳自述,「永州於楚為最南,狀與越相類。……涉野有蝮虺、大蜂,仰空視地,寸步勞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蝨,含怒竊發,中人形影,動成瘡痛」(《與李翰林書》)。但《永州八記》成就柳宗元成為一個偉大的散文家,在他的描述中,對這片土地的管治沒有給他帶來甚麼憧憬,但自然景色優美卻令他悠然神往。他陶醉於山水美景的發掘、遨遊,縱使在觀賞當中,時時透露作者個人的內心鬱結。

他認為八景中的鈷鉧潭西小丘「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鈷鉧潭西小丘記》);小石城山是「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小石城山記》);而鈷鉧潭是「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歟?」(《鈷鉧潭記》)。總之,永州就是一塊柳宗元討厭去管理的地方(被貶也是懲罰),何況,他帶著在京師參與政治鬥爭失敗而害怕被政敵追殺的心情來到這裡,內心不能掩抑的是「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自我被貶,帶著惶恐的心情在這片土地上居住)(《始得西山宴遊記》)。

十年的苦悶生涯,柳宗元想著的是甚麼?是回到京師做官,而機會是曾經來到的。公元815年他收到皇帝憲宗的詔書,召他回到京城長安。這時他內心又驚又喜,既高興又懷疑,恐怕只是夢境。他離開永州這個囚籠,真的重踏回到京師的踪跡。可是在朝的京官卻對他死纏不放,柳宗元二月抵達京城,三月便又改貶柳州——一個和京師相距五千四百七十里,比永州更遠千多里的地方。

是不是這種遭遇,令他對朝政心灰意冷,一心把生命的餘暉照耀柳州這個和永州相同的偏僻之地,這種推測,是無從證實的。這段期間,柳宗元沒有甚麼偉大的文學創作,但卻有著回歸現實的所謂「治績」。但不管如何,一個有管治全國之才和抱負的人,長期在蠻荒的角落討其政治生計,內心的痛苦是以想像的。

柳州之於柳宗元,不是恩典,而是懲罰,也是封建吏治封閉、人類思想殘酷的最具體顯像。在柳宗元管理下的柳州,那管曾經一度有亮麗的管治,但人民本應該得到的東西,卻被一千一百多年後的人誇大了,立碑造像,被作為奢華歛財揮霍的借口。這不是推崇了一個甚麼偉人,而是盡情羞辱了一個落魄的靈魂,彰顯整件事的不光彩、不文明。幸好有打擊奢華的政策,否則一座聳立在西南偏遠地方的六十八米的銅像,究竟用來說明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