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任妻子、三首作品——大文豪蘇東坡生涯點滴

蘇東坡首任妻子名王弗。從蘇東坡寫的《亡妻王氏墓誌銘》可知,蘇東坡19歲(公元1054年)時和年僅16歲的王弗結婚。王氏聰明賢淑,孝敬公婆,和東坡之間的感情很深。二人生活美滿,可惜王弗在27歲時因病去世,這對東坡的打擊很大。

東坡對妻子的感情有多深,在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的正月二十他寫的一首詞可以看到。這首詞牌叫《江城子》的詞,詞題是「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寫東坡夢見了自己的愛妻,傷心感慨之餘寫下了這首詞,被視為千古傳頌的悼亡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詞中表達了即使分離十年,但卻沒有使人遺忘,相反十年相隔,令大家容顏蒼老。作者安排了一次夢中的相敍,就在熟悉的家中的窗前,無言淚眼訴說不盡的相思之情。

雖然和妻子感情深厚,但古代文人,妻死續弦也是一種平常慣例。在王弗去世三年後,蘇軾再婚,第二任名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與東坡相差12歲。王閏之沒有在東坡作品中多提及,但有一則紀錄,卻使人印象極其深刻,這見諸蘇東坡的名作《後赤壁賦》中。《前赤壁賦》寫於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七月,《後赤壁賦》則寫於同年十月。《後赤壁賦》記述:「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

看得到嗎?一篇名作就是這樣誕生了。試想出遊沒有佳釀,或壓根兒連酒也沒有,不單遊興打折扣,是否能在三兩杯入肚之後,在神智有些徜徉之間,盡情傾訴內心世界,而蘊構出一篇千古名作來?蘇東坡有的是那樣體貼的賢妻,能在未有需要時已為將來有需要時籌謀,「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真是世情的絕配了。蘇東坡在黃州時的好友陳慥便沒有此等福氣。

元豐8年(1085)蘇東坡任登州知州,在這一年,跟隨東坡20多年的王閏之病死汴京

早在蘇東坡在杭州任官時,他的妻子替他買了一個婢女名朝雲,那時朝雲才12歲。朝雲是一聰明伶俐的女孩,來到蘇家才開始讀書識字。她很佩服東坡的才學,很得東坡夫婦的喜愛。東坡晚年流放在外時,朝雲始終隨侍左右。古代有把婢女納為妾侍的習慣。朝雲後來是成為了東坡的妾侍了,具體時間不知道,但元豐6年(1083)朝雲生了一個兒子,起名叫遁兒。在遁兒出世三日舉行洗禮時,蘇東坡寫了一首《洗兒詩》,既為寫實,也是自嘲: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但不幸的是,這個兒子出生後十個月就夭折了,甚麼「無災無難到公卿」,不管是否曲筆,都成了泡影,但這首詩無疑也寄託了蘇東坡深層的人生感受。    

人人養子,當然希望兒子聰明,但蘇東坡卻自以為被聰明誤了一生。此無他,蘇東坡生性耿直,很多時得罪朝中不同政見者。尤其是北宋新舊黨爭,他對王安石一班人很多時力斥其非,所以仕途上屢遭排擠。政敵攻訐的手法,很多時在你所寫的詩文中找線索,說你誹謗朝政,對皇帝不敬諸如此類。蘇東坡後來就因烏台詩案被貶逐,幸得太后干預才免一死,但少不免要流徙四方,過著奔波的日子。被聰明所誤,在這裡特別顯得悲涼。

但不要以為普普通通的一首自嘲詩,政敵還是能在當中找到瑕隙。你希望兒子「愚且魯」,甚至「無災無難到公卿」,那又豈不是譏諷在朝的公卿都是「愚且魯」的人嗎?是否有這用意,只有蘇東坡自己才知道。但文字獄要臨到一個人身上,真是無從捉摸的,而且後果也很悲慘。知道蘇東坡一生最後流徙到那裡嗎?是海南島。為甚麼連這麼僻遠的地方也想到?海南島那時叫儋州,蘇東坡因為別字是子瞻,所以就找個和瞻字近似的地方放逐去了。

看到蘇東坡一生仕宦路途,就明白傳說中一個故事:在一頓豐盛的晚餐後,東坡在屋裡捫腹而行。他問家中的女人他那腹中藏有甚麼?當然有的說「一肚子學問」,有的說「一肚子漂亮詩文」諸如此類。但蘇東坡都搖頭說不是,只有朝雲說:「你有的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蘇軾在旁若有感觸,大笑說「對!」

一生不濟,幸虧還有幾個貼心的女人相依相伴,算是落魄生涯的一點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