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011
司徒華逝世,社會掀起一片哀悼紀念之聲。作為對一個長期參與政治活動及作出貢獻的人物致意,這些哀悼和紀念無疑都是合理的。和司徒先生在政治角色或立場上對立的人士,似乎也發出了近乎肯定的聲音,例如曾鈺成說他是「無私無畏,不屈不撓的鬥士」、譚耀宗說他「熱愛祖國」,連《大公報》也評他為「港人社會中值得肯定的人物」。這類的肯定的內涵,應該包括了司徒華在逝世前一年支持2012年的「政改方案」,有的評論更坦率的形容,協助通過「方案」是「功不可沒」。
當然有人不同意民主黨對這件事的立場的,但顯然,司徒先生一生參與政治活動,用他生命的最後期一個政治抉擇來說明甚麼並不很恰當。和他有不同政見的人的美評,在司徒華仍被視為抗中分子、兼被沒收了回鄉證,根本無法踏足他的祖國的現實下,多少給人有在政治上「抽水」之嫌。
對一個人的蓋棺論定,當然是要中肯和持平的。從司徒華走過的政治生命來說,他在組織、團結教育界、領導香港走民主路、關心中國政治發展等方面的貢獻,彰彰青史,似乎沒有人可以抹煞得掉。人們習慣稱他為華叔,是彰顯他可親的一面了。
但司徒先生畢竟是人,不是完人,更不是神,把他放上政治上、道德上的神壇是不恰當的。如果真的要客觀地看問題,便應問一句:究竟華叔有沒有缺點?
我看缺點還不是沒有的。2012的「政改方案」,自提出起便廣受非議。據民意調查,有超過半數受訪者不支持「方案」。「方案」和過去政制模式比較,較大的改動只新增五個區議會議席,由民選區議員互選再交選民直接選出。這樣的循序漸進,和市民的訴求明顯不符。而事實上民主黨政治綱領要求落實2012年雙普選,在「政改方案」草擬前更揚言「沒有路線圖就不收貨」,但最後還是支持「方案」。「方案」通過後有人罵司徒華「出賣港人」,有民主黨人即時退黨,也有不少年資較淺黨員宣佈脫黨另組新黨。這些表態,顯然要和這個決定劃清界線,免被選民離棄,亦反面說明司徒華的政治主張成了民主派的分裂誘因。從力促保守政治方案的當權者的角度看,這似乎也應歸入了「功不可沒」的範疇了。
甚麼因素促成司徒先生有這樣的政治選擇,有待政治研究者挖掘更多的政治背景資料。其中一個可能性是:民主黨面對較有專業色彩的公民黨和較激進的社民連分薄票源,恰恰這兩個政黨是支持五區公投的。公投結果,五位辭職議員重新被選入議會,冷對公投的民主黨在宣傳上自然吃虧。建設民主黨被司徒華自視為三大政治事業之一,有必要重新確立黨的定位和發展方向。過去司徒華有較執著的民主信念,2004年6月他曾批評劉千石提出中央與民主派應大和解這說法,現在卻力主通過頗有「維穩」概念的政治方案了。2004年和2010年兩個政治場景和其變化,自然給人不小的想像空間。
人老了,很容易會變得執拗和過份自以為是。司徒華退出民主黨領導層,但有民主黨員批評他在民主黨「垂簾聽政」。在「支聯會」和民主黨兩個組織,也有人批評他「一言堂」,黨內充滿「大佬文化」。一次在電台的有關五區公投的辯論中,司徒華公開指責社民連的陶君行「睇住你大,睇住你壞」,老氣橫秋得使人可怕。
司徒華由發現癌症至癌症進入末期,應有足夠時間去安排他的政治遺囑。據報章報道,華叔在生命的最後一周,分別見了「教協」前會長張文光、「支聯會」副主席李卓人和民主黨副主席何俊仁,當面作最後囑咐。當中有的主要是綱領性的政治理念,如「教協」推動工會運動,「支聯會」推動社會運動,民主黨推動議會內外政治運動。他說他不喜歡指定接班人,從來沒有討論將來誰當(「支聯會」)主席,完全信任「支聯會」常委作出合適的集體決定。能這樣實踐當然是好的,人始終是要過去的,在「教協」、「支聯會」和民主黨三個團體中,始終是要面臨(或已進行)權力移交的。一個人步下前台的崗位,便應信任後來者處理政治的能力,這是民主精神的最大體現。何況專業權益和民主事業的爭取,所倚仗的不會只是一個人、一小撮人,而是一個大群眾。走入群眾、領導群眾,是司徒華一生能建設重要政治成就的主因。背棄民眾意願,一定程度要付出代價。
華叔過去了,在一片歌誦肯定聲中,香港的政治現況,是否和他的政治願景「通過擴大工會、政黨和公民社會的發展空間來開拓民主」有較大的落差,是檢示香港政治發展的一個好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