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其庸與《論庚辰本》

紅學研究者馮其庸先生週前逝世,但其《紅樓夢》研究成果卻肯定不會磨滅。

《紅樓夢》是一本頗奇特的書。此書未完成前作者已離世,但對未完成部份的內容和情卻有頗多暗示。除作者本人外,此書又有一些評書人,他們對作品的評價以至內容發展的意見,卻又伴隨著小說的寫作出現,増加了小說情節的複雜性。加上流傳以來,不同傳抄本有不同的面貌,有缺失的,也有傳抄內容不同的,由不同藏家收存,甚至包括書賈的竄改和刪削。所以自小說面世以來,對版本和作意的考核都成了一種學問,甚至於成為了「紅學」這一門顯學。

馮其庸就是一位出色的「紅學」研究者,其《論庚辰本》就是「紅學」研中一本重要作品。

《論庚辰本》完整的題目是《論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與己卯本之關係》,原先預算的字數是12萬字,但隨著問題的展開和探討,終於完成了9萬多字的著作。《庚辰本》詳細的叫法應是《庚辰秋月定本》,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一個過錄本,原本藏於北京大學圖書館。據作者的研究成果,此本應是曹雪芹經「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直至「庚辰秋定」(庚辰年是乾25年,離曹雪芹逝世只有3),是抄本中最晚期、最接近完整的一個本子。

《論庚辰本》的重要論點是:「己卯本」是「庚辰本」的底本。《己卯本》的過錄本現存北京圖書館,也是《紅樓夢》一個重要版本。支持作者的論據,包括從抄寫款式來看、從兩書的回目來看、從評語的情況來看、從抄本的特徵來看、從避諱問題來看、從部份書頁筆跡來看,都佐證作者的結論。但《己卯本》卻只殘缺得剩下38回,及後另發現3回又兩個半回的殘文,合起來共有41回又兩個半回,益增其流傳的不肯定性。作者比對兩個版本作了細緻的分析,得到的研究成果有極高的啟發意義。

不能不提的是,《庚辰本》也非完整的80回本,其中第6467兩回缺失,抄本中這兩回筆跡和其他回次不相同,估計是流傳中以其他版本(程甲本和程乙本)抄錄補足。另外第66回第1頁右下角有兩行小字刪去、第68回缺頁有補配,《論庚辰本》也有仔細的考證。其就是附於原文中的脂評問題。《庚辰本》既把脂評同時抄錄,顯示在此書最早期流傳的時候,已有評語一同刊行。而據評語內容又可知評書者和作者關係密切,甚至對作者寫書有一定的影響力,不可隨便遺漏。《論庚辰本》就有一些專項討論「閱評」和「定本」的關係,也對「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說法有充份的考訂。

《論庚辰本》的論據不是隨便確立的,全書論述引用充足的引文旁證,條分縷析,對比觀照,實令人有證據確鑿的感覺。而對於字跡、版面配置等的比對,作者影印《己卯本》和《庚辰本》若干圖版以支持看法,也令人能觀原版面貌,對這本偉大小說流傳過程中的艱辛情況有較深刻的體會。

不要以為版本之學是《紅樓夢》一種情況頗特殊的「外學」,其複雜性既非專家不能觀其堂,因而覺得這和作品的內容研究毫無關連。事實上不同版本的流傳,對作品內容的真實性有頗為分歧的認知,不要說其行文也因流傳版本的增刪而影響其可觀性。所以如能根據不同研究者的學成果,給小說還原一個較真實的面貌,這不單是學術研究,對一本偉大的、影響中外的小說來看,都是一個重要的發展過程。

「紅學」研究當然不是肇端於馮其庸,也不以馮氏的研究而終結。事實上不同研究者研究成果的點滴積累,造就了小說有一個可通讀兼文字水平卓越的版本,這既是必須、也是難能可貴的事情。就以馮其庸極端重視的「庚辰本」來說,1955年文學古籍刊行社影印出版《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即一直所說的「庚辰本」197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又據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原書重新影印出版,新本糾正了舊本的多處錯誤。香港中華書局也曾在1977年把原版在香港重印發售,對於不能購置國內版書本的香港讀者來說,當時也是一大喜訊。

或者說,原版影印舊抄本雖能帶引讀者觀看原版真貌,但始終是人手抄寫版本,加上沒有標點,或許為讀者帶來思古幽情,但對普羅大眾的閱讀始終有其局限。但不容否定的是,流傳的普及標點本《紅樓夢》,不少是根據較優良版本重新排版刊印,每編校重印一次,便有學研究的成果依附其中,當中編校者蓽路藍縷的細緻工作,沒有顯眼的彰示,但卻潤物無聲地拉近了讀者和原作的距離,對掌握《紅樓夢》這偉大小說的原創意念絕有幫助。

馮其庸對《紅樓夢》研究的成果,在《論庚辰本》中有較充份的揭示,有根有據,和一般研究「紅學」的「學者」像胡適之流的「現在我看了此本,我相信脂硯齋即是那位愛吃胭脂的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之類的信口開河、或一些論者無無謂謂的誇大高鶚等續寫的後40回的文學成就等,始終有所不同。

 

27/1/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