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得只剩下錢,真有其事乎?

前廉政專員湯顯明被指在任期間貪腐,收受物資贈送、公費吃喝旅遊之類,不一而足。當事人否認,但他的前下屬廉署社區關係處處長穆斐文出席立法會賬委會聆訊時「爆料」頂證,強調買茅台宴客全屬湯的意思,又指任內曾到訪麗江,但行程「的確玩的成份居多」;此外,還把購買牛腩和魚蛋的開支申領成全署禮物。有評論指穆的頂證純為個人「甩身」之舉,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相信湯顯明在任「不乾淨」的人應較相信其清白的多。

本來官員貪腐,不是新聞,但所貪「內容」,包括牛腩魚蛋之類的小數目,較大的也有旅遊使費等,普羅市民支付得起,年薪二十多萬加上不少津貼的公署專員,只是戔戔小數。何況身為廉署「一哥」,不以身作則,反為以身試法,實屬匪夷所思。湯顯明錢財不窮,但行為和品格卻很「窮」,因為他「窮」得只剩下錢。

古代的人怎樣處「窮」的?不用細思,連小學生也第一時間會想起孔子的話:「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孔子是古聖賢人,連外國人也拜服他的睿智巧思。這句出自《論語.述而第七》的話,香港首富李嘉誠也公開引用,言簡意豐,毋須再加解釋了。

反而孔子比對富和貧,有更深入的剖析。《論語.學而第一》: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

這裡分明比較了兩個層次:子貢覺得,如果貧窮的人能做到不諂媚巴結,富有的人能不驕慢,這樣的人,已經很好了。孔子也認同,但進一步說出更好的:貧窮而能樂道,富有而好禮。不諂媚巴結,即是對物質沒有過份的苛求,品格自然清高。但孔子提升了境界,貧窮原來還可以很快樂的,因為撇除物質,還有精神的境界可以追尋的。孔子欣賞顏淵,也是對他的貧而能樂加以稱道。孔子曾稱許顏回:

        「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第六》)

只有一簞(一種簡陋容器)食物、一瓢(一種盛水器具)水,住在簡陋的小巷中,別人不能忍受這種憂患,但是顏回依然快樂。作為老師,禁不住也要指顏回「賢良」。這種稱譽,底因就出於和孔子一以貫之的道的吻合。

進一步說,「富而無驕」,已是很好的品德的表揚了。但在孔子的標準,這只是個人心態的反映,內歛卻不外揚。富人應做多些,「好禮」,做個好榜樣,也追求些心靈世界的滿足。

孔子看人,著重品德的磨練,孟子則較重視剖析個人和世界關係。孟子也談「窮」,但不是著眼於財富(單純財富太低檔次了),而是講人的際遇,進而社會責任。「窮」和「達」是一個對比。《孟子.盡心上》:

        「孟子謂宋勾踐曰:子好遊乎?吾語子遊: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一個人怎樣才能安詳自得(囂囂)?「尊崇道德,喜愛仁義」,就可以了。有這種心志,際遇的窮和達根本不是怎麼一回事。窮困時不失去仁義,顯達時不背離道德。一個人顯達,自然要處理好和百姓關係。百姓對你的施政不失望,你也能把恩惠施加百姓,這是兼善天下的作為。如不,「獨善其身」,內心的滿足快慰並不遜色於孔子和顏淵。

湯顯明是窮還是達?沒有人會認為他窮吧。而且他也達,因為貴為廉政專員,一個部門首長,做的工作是肅貪倡廉,很清高,很能解除民困的。可是他的表現,用孟子的標準,卻不很達,因為他連自己清廉的榜樣都做不好,更遑論把恩惠施加百姓。至於窮,不是財富方面,是個人品德方面,他很窮。窮是因為他背離道德,失去仁義。

有些人,如果沒有昏心的利慾,即使口袋沒有幾個錢,也都安詳自得的,因為對人沒有虧欠。但做高官,平時很威嚴的,到了被傳召上立法會解畫,憂心忡忡的一副可憐相,還給傳媒戮破是「扮死狗」。這樣說,不要說「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這境界了,分明就是貧而諂,富而驕。不是嗎?薪津每年超過三十萬,買牛腩魚蛋也要公費,不是心態上的貧是甚麼?你不可以到麗江「公幹」,我可以;被質詢時指麗江在雲南,既申報了雲南,便不須申報麗江,巧言善辯,不是富得很值得驕傲、引以自豪嗎?

唉!窮得只剩下錢,想想看,有時是真有其事的。

8/11/2013

日期: | 作者: 鄭楚雄 香港教育 中國文化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