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書法名譽不用多說,就連創作過程都被描述得非常仔細。比如說,山東臨沂王羲之故居內有一洗硯池,傳說王羲之幼年每次練完字,都要到這裡涮洗毛筆,清潔墨硯,日久池水便被染黑,留下「臨池學書,池水盡墨」這一千古美談。
藝術創作需要刻苦鍛鍊的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王羲之清理寫字工具,破壞自然環境,想像是必然發生的事。可是洗硯之說,沒有正史記載,是不是出於附會不可知。恰恰(寫字令)「池水盡墨」卻是千真萬確,但諷刺地,說的對象不是王羲之,而是張芝,而說這話的人,卻偏偏是被「插贓嫁禍」的王羲之。
據唐孫過庭《書譜》載王羲之曾自云:「吾書比之鍾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這裡王羲之自言相比於鍾繇,會有所超越(抗行、過之),但和張芝比,卻只能並駕(雁行)。至於張芝用力之勤,令「池水盡墨」,更令王心嚮往之,異常佩服。
我們自然無須再糾纏「池水盡墨」的真確性了,只是從書法史來說,王羲之是一位非常關鍵的人物。據《宣和書譜》所示數量,北宋宣和內府所藏王羲之書跡,草書約佔七成,行書二成,可見王羲之是草書這一書體創作的承先啟後者。恰恰他所佩服的張芝,也以草書名世,其間的傳承過程,也是一件不能磨滅的事。
但歷史告訴我們卻是另一回事。王羲之書藝臻於化境,然而沒有封建皇朝的宣傳與保護,能否創出一個繁榮氣象,也是未知之數。據云唐太宗李世民喜愛王羲之書法,曾出重金收集三吳遺跡,藏入內府,購得其書共三千紙。為珍重其事,特命褚遂良將其書體或文句內容近似者聯綴,每一丈二尺斷為一卷,計總共一百三十行,每行約十字,末刻一個大「勅」字,故被稱為「勅字本」。這個勅字本翻刻傳世,最重要的稱為《十七帖》,因第一分帖首句為「十七日」,因有是名。《十七帖》雖非內府所藏完璧,但所錄字數共一百零七行,凡九百四十二字,保留了王羲之草書的大部份真跡。至於《蘭亭序》流傳的故事,更是家傳戶曉,無須多述。
藝術創作者的遭遇就是這樣的不公平。《後漢書.張芝傳》言芝「尤好草書,學崔、杜之法,書之衣帛,必書而後練。臨池學書,水為之黑。」張芝當時有「草聖」之號,沒有張芝,王羲之草書面貌是否相同,很難說,何況「臨池學書,水為之黑」這種勤懇態度,對王羲之一定有啟發作用。但這麼一個對草書發展有重要地位的創作者,沒有書跡獨立傳世,僅北宋《淳化閣帖》中收有他的《八月帖》等刻帖,就連「臨池學書,水為之黑」這一艱苦鍛鍊的過程,也給移花接木到了王羲之名下。這樣說來,王羲之和張芝的運遇,是否真有天淵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