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比興箋 ——王安石登上飛來峯想起什麼

王安石有一首《登飛來峯》,詩云:「飛來山(一作峯)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只(一作自)緣身在最高層。」

從表面看,詩歌似乎有特別的寓意。我隨便在網上找些注釋,就有這樣的解說:「此詩年少氣盛,抱負不凡,正好借登飛來峯抒發胸臆,寄託壯懷,可看作萬言書的先聲,實行新法的前奏。」又:「古人常有浮雲蔽日、邪臣蔽賢的憂慮,而詩人卻加上『不畏』二字,表現了詩人在政治上高瞻遠矚,不畏奸邪的勇氣和決心。」

這類注釋,說的似乎多了一些。不錯,詩歌表現了「年少氣盛,抱負不凡」的特點,我同意,但將這落實在「萬言書的先聲,實行新法的前奏」、對「邪臣蔽賢的憂慮」和「不畏奸邪的勇氣和決心」之中,則不敢苟同。

飛來峯在浙江省紹興市,王安石登上這山是在三十之齡。據蔡上翔《王荊公年譜考略》:「是年(按指皇祐二年庚寅年三十)公歸臨川。五月二十五日,作《撫州祥符觀三清殿記》……皇祐庚寅,自臨川如錢塘過宿此。」事跡歷歷可考。

王安石進入官場,應是在結識曾鞏及歐陽修之後。《宋史.王安石傳》:「其屬文動筆如飛,初若不經意。既成,見者皆服其精妙。友生曾鞏攜以示歐陽修,修為之延譽,擢進士上第。」《王荊公年譜考略》考訂王安石與歐陽修、曾鞏之贈答,例如《奉酬永叔見贈》、《上歐陽永叔書》(共三篇)、《上曾參政書》等,都在嘉祐元年丙申,安石年三十六之時。試問早在進入官場的六年之前,王安石透過一次登山抒發懷抱,就能預示日後作《萬言書》,實行新法、和奸邪決戰等,這可真匪夷所思了。

可能一些字眼「誤導」了賞識者吧,譬如「浮雲」、「最高層」等。《古詩十九首》其中一首:「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不知何故,我由讀中學起,老師解釋這幾句,或課本上的注釋等,總是說作者生活在一個奸邪當道的時代,這些奸邪,就好像「浮雲」般,把像「白日」的皇帝遮蔽了,使一些忠臣(像詩歌的作者)要過著遠離邪惡,獨自流放的生活。《古詩十九首》據考證是東漢末年的作品,那時有沒有一個大家認可的「官場」,中間夾雜著一個不知是明君還是昏君,給予朝臣來一個正邪對決,而權爭失敗者要用個人的生活自由來做賭注?

這就正如古典作品中,一涉「美人」,就有君上的寄託。像蘇軾《前赤壁賦》明明在月下赤壁勾劃出一幅如詩如畫的景觀:「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余懷,望美人兮天一方」,但當中不知如何給幻化了一個宋神宗(美人)的鬼魅來做伴遊這麼掃興。

「浮雲」、「白日」、「美人」之類,既然沒有足夠證據證明是什麼人或物,哪就不要坐實是什麼,也不要由此而把古代人物和他們的作品來做歪曲理解了。

只要看到「身在最高層」,就立刻落實王安石榮登宰相之位,可以不畏懼小人疏擺和作梗,實踐終生抱負,救國救民,把時日先後來個乾坤大挪移,魯魚亥豕,直把杭州作汴州,這又怎能算是適切的評論呢?

把後面兩句看成賦:「不怕浮雲遮著我遠眺的視野,只因為我站在山的最顛峯」,當中沒有比興的成份,總不會教你若有所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