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的,尤其你是出名的文學家。我想說的是李白的例子。李白晚年投靠起兵叛變的永王璘,事敗受牽連,被判處流放夜郎(今貴州省境内),中途遇赦放還,往來於潯陽(今江西九江)間。但這一役把李白折騰得慘的,尤其事情發生在他晚年的時候。
李白怎麼會投靠永王璘,是真心還是被脅迫,這曾引起過質疑的。有謂肅宗至德元年冬,叛變的永王璘重白之才,辟為府僚佐,璘引舟師東下,脅白偕行。李白有一篇《為宋中丞自薦表》云:「屬逆胡暴亂,避地廬山,遇永王東巡脅行。」又《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詩》云:「僕卧香爐頂,餐霞漱玉泉。門開九江轉,枕下五湖連。半夜水軍來,尋陽滿旌旃。空名適自誤,迫脅上樓船。」這兩段文獻都說明他自己是被脅迫的,投璘非出自願。
李白是真誠投靠永王璘
但李白集中有一組詩歌,名為《永王東巡歌》,總共十一首,卻傳遞了不同訊息。《東巡歌》的第二首:「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爲君談笑靜胡沙」,很顯然李白自擬晉朝謝安石,為君平定天下動亂。其中還有一些句子,說得也頗露骨的:「 秋毫不犯三吳悦,春日遙看五色光」(其三)、「龍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其四)、「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道來」(其五)、「戰艦森森羅虎士,征帆一一引龍駒」(其七)、「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龍驤出峽來」(其八)、「我王樓艦輕秦漢,卻似文皇欲渡遼」(其九)、「帝寵賢王入楚關,掃清江漢始應還」(其十)、「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其十一)等,幾乎首首都有為永王鳴鑼開道之意。除非有意文過飾非,像詹锳《李白詩文繫年》引奚祿詒所
云:「東巡歌讀之再四,斷為僞作,因筆力不似太白,而中多輕語,況太白被脅,豈有心情更作詩耶?」這些說法,真有些匪夷所思,就像對弈輸了,有意搗亂棋局一樣無聊。詹锳判斷得明確些,他指李白「當被辟為府僚佐時,白亦必不以為圖反,迨永王兵敗,白亦坐罪,乃詭稱為受璘迫脅也」。
但似乎這也有些為賢者諱的況味。看看李白的詩意,明明以永王為明主,而自以為賢相,這不是造反是甚麼?倒白因坐罪,「乃詭稱為受璘迫脅也」是近乎事實。
政治無出路導致歸錯邊
這很顯然是一次政治歸錯邊的例子,出現在李白身上並不出奇。李白在玄宗朝入仕,曾在天寶元年(公元742年)供奉翰林。但由於桀驁不馴的性格,所以僅僅不到兩年他就離開了長安。此後他四處流浪,詩名是日漸增長的,可是政治投靠無門的鬱結卻屢在詩中反映。他有三首《行路難》,作於天寶三載,正是離京不久,政治前路茫茫之際。其中第一首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正是這種心情的具體表白。
事情到了李白五十七歲,唐政權在安史之亂的傾覆之後,幾至於亡國。碰巧這時永王璘起兵叛肅宗,他器重李白的材幹,當然也有些仰慕他的詩名,任他出仕。這是李白人生第二次有機會在政治上表現身手,他欣然應命,也有些沾沾自喜,自以為到底有些晚運,也不是很教人意外的事。當然他的政治智慧並不像他的詩歌創作那般有天份,因而歸錯了邊,最後幾至於沒頂,但這已是後來的事了。
在封建時代,一個人就是很容易被埋沒一生的。李白有詩才,因而名留千古,但如以政治運程作衡量,他卻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這卻是無須隱諱的。我們欣賞李白的詩歌,可卻未必一定要欣賞他的名節。而且名節這碼子事,正所謂成王敗禦,原也不由你作主。政治歸錯邊,有時是很教人可惜的事,但想得豁達些,千古留名靠的是文化事業,又不是很教人可惜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