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舊版書緣

舊版書不同舊書,舊書質素良莠不齊,但書而強調舊版,一般都比較珍罕。舊版書可能演化成絕版書,則更加添了些霸氣。

我與舊版書或許有些緣份。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七十年代中)就讀中文大學,週末離開宿舍回家小休。家住市區,那時往還城郊的鐵路只是柴油火車,市區的車站在旺角。由一個人煙渺渺、環境清新的校園,不消半小時的車程,到了繁囂熱鬧、空氣混濁的市區,不習慣是自然的了。但卻不逃避,甚而很嚮往。到站第一要務是逛書店。那時的書店沒有現在的店大欺客的模樣,總有些令人溫馨駐足的角落。讀的是中文系,喜歡購買的是文學(包括創作和研究)書,尤其是古典的。常光顧的書店有幾間:新亞、環球、南山、實用。畢業後幫出版社編些教學參考,社在灣仔,交稿和取稿都要渡海。灣仔也有些書店,三益、創作是常去的,間中還有一兩間是記不起名字、躺在橫街窄巷的新發現。

要用或想看的新書是會買的,但見到舊版的,不管用不用,價錢合理的都不會吝嗇錢囊。

舊版中,以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最普遍。霉舊發黃的冊籍有啥吸引?第一是年代較遠,可發思古幽情。第二是是印數少,較有保存價值。第三是有些書根本沒有舊版重印,想有便只能思舊。不要以為五六十年代的舊書(從裝幀或保存來說)就一定不忍卒讀,事實不少舊版書由於選紙及油墨質素較佳,書紙沒有發黃、掀翻沒有異味,捧讀感覺並不差劣。而且舊版的都是原版書,字粒清楚。我看過不少舊版重印書,原版字粒由於不同時間再版,印完又印,印出來的字體筆劃模糊,看得清但視覺感受不佳。手頭有一套1979年中華書局印行錢鍾書的《管錐編》,年不太遠,但由於紙質較差,幾年前已經又黃又臭,內中學問雖然像七寶樓臺,(紙質)可卻拒人千里,真要唐突中華大才子。可見書本如故人、但要如醇酒,才會舊得有情味。

最興奮是披沙揀金,往往見寶的經驗。有一次在旺角西洋菜街的實用書局,老闆不知在哪裡弄來同一擁有者(看書頁中的蓋印可知)的大批舊版書,以相宜的價錢任揀。又有一次在灣仔某僻靜街巷的一間,居然撿到一套五冊簇新的《全宋詞》,價錢竟然不需百塊。

買書多,書債也多。幾次搬屋,幾次忍痛淘汰所藏。幸好舊版書都稍被青睞,算是避過書劫——而這,也是一種情緣了。

    近讀本刊所載周佳榮君《陳寅恪廣州嶺大軼事》,內中提到一件事蹟,說陳寅恪指導學生:「要寫李義山詩的畢業論文,首先要找到一本張爾田的《玉谿生年譜會箋》,如果找不到就不要寫。」這使我猛然想起:《玉谿生年譜會箋》也是我過去購買過的一本舊書,現在要找,除非去圖書館,私人擁有應是很難了。或許可用這部書做例子,看看這類舊典籍給人在學術認知上所帶來的好處。  

這是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編輯,中華書局出版。1963年8月第一版,1965年5月上海第二次印刷,累計印數只有3,200本。

玉谿生即是晚唐詩人李商隱。本書是由三部著作合編,《玉谿生年譜會箋》以外,是岑仲勉的《玉谿生年譜會箋平質》和張采田(爾田是別稱,字孟劬)的《李義山詩辨正》。

這類舊版典籍,一般都有前言或出版說明,都是由著名的學者或相關具研究造詣的編輯人員撰述。

《玉谿生年譜會箋》前言由吳丕績撰寫,對張箋馮浩的《玉谿生年譜》,清晰指出其刪繁補缺和糾正誤箋是兩項重要的貢獻。而岑仲勉《會箋平質》年譜部份則是應有盡有,弗蔓弗枝,不愧譜之正宗;而岑對張之失考處也多有糾正。

我對李商隱的詩沒有詳細的研究,但對這部《會箋》卻愛不釋手,主要是因為:書的裝幀素雅,封面只有熨金的底紙,另加一個工整小楷的題字。字寫得清雅素淡,這樣的簡樸,特別惹人好感。

    一部外觀使人感覺到有點發霉的舊書,即使不是個別專題的研究者,但讀書的前言,就像過去的人讀《四庫總目提要》有所得著一樣。加上很多裝幀設計樸素得來很富品味,書的題字也飄逸多采,就像一張書法小條幅。

    很珍惜這段購書、擁書、讀書的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