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榮枯對比交織複雜情節和細寫人性?

《紅樓夢》第四十三回「閒取樂偶攢金慶壽  不了情暫撮土為香」情節遠繫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癡及局外」和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三回文字的線索看出了複雜的故事端倪,也突顯了王熙鳳、賈寶玉、王夫人、薛寶釵、賈璉等人的真性情。

第四十三回的開端詳細寫榮府中人由賈母起,如何為王熙鳳籌備慶祝壽辰的活動,並細寫如何籌措慶壽的銀子,在擾擾攘攘之下,總共籌得一百五十兩,「一日戲酒用不了」。但在熱鬧慶壽的時節,卻不見賈寶玉的踪影。作者透過李紈說出:「今兒憑他有什麼事,也不該出門。頭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這等高興,兩府上下眾人來湊熱鬧,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頭一社的正日子,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可見事情大有蹊蹺。

賈寶玉去了哪裡?在同回的稍後有所披露:「原來寶玉心裡有件私事,於頭一日就吩咐茗煙:『明日一早要出門,備下兩匹馬在後門口等著,不要別一個跟著。』」接著細寫寶玉的所為,不辭遠涉,到僻靜淒冷之處,原為祭祀一個人。這人是誰?小說沒有說明,連寶玉的心腹茗煙也不知道。最後的透露方式,寫寶玉回來,「剛至穿堂那邊,只見玉釧兒獨坐在廊檐下垂淚」。在主人家大喜日子,玉釧兒的垂淚,不為別的,是為姐姐金釧的生忌日悲傷。這透露方式完全不著痕跡,由看故事者去猜,當中充滿懸念。當然事情也有更著跡的交代,要起劃龍點睛的效果,但那已是出現在再後一回的補敘:「今日是金釧兒的生日,故(寶玉)一日不樂」。

金釧的死顯出《紅樓夢》人物醜態

讀者自然有興趣重溫金釧的死的情節。第三十回中載王夫人要把金釧逐出榮府的情節,原不過是「我(金釧)告訴你(寶玉)個巧方兒,你往東小院兒裡頭拿環哥兒和彩雲去。」過程給王夫人看見,照金釧兒臉上打了個嘴巴,指罵金釧教壞爺們了,要把金釧送走。到了第三十二回便有金釧投井而死的情節。《紅樓夢》的作者把握王熙鳳賀壽和金釧死的情節,把小說中一眾人物的性情刻劃得淋漓盡致。看到的包括:

王熙鳳:在一眾人為她賀壽時,發覺丈夫賈璉和下人鮑二的妻子鬼混,大發雷霆,故意把最親近的侍婢平兒拿來出氣,暗示她不要對賈璉有非份之想,盡顯其潑辣特色,最後連鮑二的妻子也迫死了。

賈璉:完全是色中餓鬼,在妻子生日的熱鬧日子還不忘和下人鬼混,到被發現時盡顯潑撒本色。

王夫人:虛假。因金釧和賈寶玉閒扯,說了些王夫人認為教壞寶玉的話,王夫人硬要把金釧送走,在金釧苦苦哀求下也不肯收回成命。到知道金釧死訊,「卻說寶釵來至王夫人處,只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裡間房內坐著垂淚。」(第三十二回)一場主僕關係,垂淚也許是人之常情,但她向薛寶釵解釋金釧的死因:「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同上回)這便是謊話連篇,只圖卸責了。

薛寶釵:偽善、狡詐。她用這樣的話來替王夫人開脫:「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同上回)薛寶釵對事情經過毫不知情,說這些話,就是有心計的瞎扯了。她不顧念一個小女孩無故犧牲,只求敷衍了事:「姨娘也不必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僕之情了。」

賈寶玉:一往情深。金釧只是一個下人,但賈寶玉對她卻絲毫沒有忘懷。就在金釧生日的日子,喜愛熱鬧的他,在大眾為王熙鳳賀壽的時節,他選擇了一個人往北走到冷清之地,拿出帶來的兩星沉素,到不遠的水仙庵借了香爐,致以哀思,盡禮而歸。事情完全保密,不教任何人知道,內心感情的細緻表露無遺。

曹雪芹善於寫事寫人,就把夾帶著喜與悲的一件事情,衍生出複雜的情節,兼把不同的人物寫活了。在敘述的過程中,也不忘用細筆彰顯小說的主題,例如賈寶玉找拜祭的地點:「出至後院中,揀一塊乾淨地方兒,竟揀不出來」;茗煙雖不知被祭者是誰,但也借祭祀說出:「若芳魂有感,香魂多情,雖然陰陽間隔,既是知己之間,時常來望候二爺,未嘗不可.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相伴,再不可又托生這鬚眉濁物了」(俱見第四十三回),寓意都是很清晰的。不是善於鋪敘的語言大師,不能寫出這樣的作品。 

日期: | 作者: 鄭楚雄 香港教育 中國文化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