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拜集》第十二首的譯詩

《魯拜集》(Rubaiyat)是十一世紀波斯大詩人奧瑪爾.海亞姆(Omar Khayyam)的四行詩集。「魯拜」又稱「柔巴依」,阿拉伯語的意思是「四行詩」,是以詩的體裁結構命名。

《魯拜集》一直是膾炙人口的詩集。英國十九世紀學者兼詩人愛德華.菲茨杰拉德(Edward FitzGerald)的英譯本最著名。中譯本有黃杲炘(《柔巴依集》,1982)、郭沫若(2009)和黃克孫(2009)等作。

其中編於第十二號的詩,是被引用最多的。黃杲炘說:「據認為,除了《聖經》之外,沒有任何英詩譯文能像它這樣為英語國家的人民所熟知。」這首詩,Edward FitzGerald是這樣譯的:

A Book of Verses underneath the Bough,                                     

A Jug of Wine, a loaf of Bread—and Thou

Beside me singing in the Wilderness—

Oh, Wilderness were Paradise enow!

中詩試譯甚多

    中國學者詩人,翻譯到這一首,自然也不敢怠慢,可舉幾種為說:

柳樹下放著一卷詩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點乾糧

有你在這荒原中傍我歡歌——

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郭沫若譯)

坐樹蔭下

得少麫包 酒一甌 詩一卷

有美一人如卿者為侶

雖曠野乎 可作天堂觀

(錢鍾書譯)

一簞蔬食一壼漿

一卷詩書樹下涼

卿為阿儂歌翰海

茫茫翰海即天堂

(黃克孫譯)

輕萌如蓋耽華章

美酒乾酪溢流芳

為有卿卿清歌發

直把僻鄉作帝鄉

(于貞志譯)

在枝幹粗壯樹下,一卷詩章

一大杯葡萄美酒,加一個麫包——

你也在我身旁,在荒野中歌唱——

啊,在荒野中,這天堂已夠美好!

(黃杲炘譯)

這幾種譯本中,郭沫若和黃杲炘是用白話詩形式,語言率直,沒有太多技巧,只把內容貼切地寫出。錢鍾書的也是白話詩形式,但用詞較典雅,也講究詩句的節奏美。黃克孫和于貞志都用中國古典詩的四句絶詩方式翻譯,和原作的「四行詩」的結構較配合。何況原作中一首四行,押aaba韻,和中國古詩中的絶詩類似,用這種格式譯出,可說配合得天衣無縫。

用絶詩形式翻譯難度甚高

    當然如何把內容和語言表達用相類似的結構表示,是一種很講究的工夫,難度相當高。江曉原《卿為阿儂歌翰海 茫茫翰海即天堂——從黃克孫〈魯拜集〉談起》比較黃克孫和于貞志兩種譯法的優劣:「既用舊體詩,當然以符合平仄格律為勝,這一點黃克孫遠勝于貞志。黃譯的這首平仄極為規範,完全是標準的絶句。而于譯僅第四句勉強合律(也還犯了孤平),其餘三句皆不成律句。」

我也想從用詞和結構上讚賞黃作。本詩用詞極為典雅,原意中的 bread不加直譯,用「蔬食」代替。「蔬食」很易使人聯想到《論語》的「疏食」:「飯疏食飲水,曲肱以枕之,樂亦在其中矣。」這是一種人生快樂感受的通感。「一簞」也同樣來自《論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另又見於《孟子》:「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可見只是一個數量詞,也是很有來歷的。把wine譯為「漿」,也是神來之筆,既寓意「玉液瓊漿」,也能和下句押韻。至於兩句三個入聲的「一」字,也起一種誦讀的節奏感。至於末兩句出現兩個「翰海」,重複地把地域概念表達得更清晰,猶勝英譯的wilderness。

難怪這首譯作很傳頌,甚至黃克孫的中譯本也把詩句印在封面上,作為全書押卷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