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2016

30年前教過的一群學生邀約聚餐，是為紀念他們那年一齊進學就讀中一的。沒有太多質疑就接納邀請了，一為好奇，二也感恩。

好奇在於：20多年沒見面了，也沒有大家的音訊，當然很想知道各人的近況。來電邀請的那位是當年出名的頑皮仔，印象當然深刻。電話中隨便提及會出席者的名字，一些都還記得，一些卻印象杳杳了。霎時有再見見面的衝動。

至於感恩，闊別幾十年，他們還記得，也樂於邀約，就是一種尊敬了——一種敬師的情懷。我想沒有多少職業會有這種離別多年還感受依依的情懷。

是的，教師伴著你成長，中間不少教化，潤物無聲，有些交往片段，成了一生銘記的內容。學生也很熱切分享當年的生活小節。一個男生訴說當年的不值：是他推我撞倒你的，但你卻不問情由記了我缺點。某男同學默書零分，一怒之下撕碎了試卷，你卻毫無怒意，只淡淡說試卷是要收回的。害得大家要幫同學砌圖般把試卷砌回原貌，犧牲了一個小息的時間。阿sir你的EQ真高啊！老實說，這事我沒有印象了，還說甚麼EQ？記得當晚一位女生的傾情剖白，就是那年家長日和她媽媽說了的一番話，給她深刻的記憶，也成了她未來人生經歷的指路燈。我想沒有多少教師會事前知道一番隨便的話語，會帶來這樣的生活重量。那晚爭著前來聚舊的學生如風車轉，一些面容雖然長大了，多了幾點風霜，但還清晰可辨就是當年的他。當然最重要的，啊！你就是XXX，現在怎樣了？很好啊，結了婚，有了家庭，也有固定職業。這些年都很想念阿sir呀，又說移民不回來的？那時不知為此哭了多少次。為何移民返來都沒有個通知？日後要好好聯繫啊……諸如此類，過了一個溫馨而感受良多的夜晚。

很想探測，類似這般的人際關係，現在還有沒有？我想不會沒有吧，但相信應比從前淡薄的。現在的學校生活，師生關係應是多了幾分實用，少了幾分真摯。你賣的是知識，消費者要從中獲利。不是嗎，你能教他三招兩式，讓大家在試場體會它的威力，或者會有多幾分謝意，否則庸師一名，多一個不嫌多。至於人生指路明燈，時移勢易了，燈火昏然的，不會明亮得過網上多種資訊。

學校這個機構，也都講求業績。校長請你來，是要你協助擦亮數據，所以教學多了幾分壓迫。你不依從潮流，不斷補課，不斷施加學習高壓，你就似乎不配食這行飯。教育當然要講專業的，但甚麼是專業？會捉老鼠才是好貓，而「老鼠」，終極實體化的就是DSE成績單上的5**。

學校也不太看重教學實踐中的人生默契，所以近年合約教師數目大增。教師而需合約，就是用一紙僱傭承諾把你操控得貼貼服服。在合約的生涯下，校長要你東，你便不能西，而且你的教學生涯也得戰戰兢兢，否則the big brother is watching，不服從掌權者的下場大家心照。

不是說今年教育局開恩，增加千個常額教師名額嗎？但看看此議一出，校長團體大都反對，說會影響學校行政的靈活性。公帑請教師需要首重「靈活」，於是刻削的操控和（工作的）交易就充斥於教育「專業」的不少空隙中。聽過一個實例：有教師在課堂嚴厲斥責學生，要求改善學習態度，但換來的卻是學生的冷語：「阿sir，顧掂你自己先啦，出年有冇得做你都唔知啦！」

在炎涼的世態下，一切都是改變的，包括師道。現在甚麼「師恩永懷」之類的說話當然不會完全消失，但應都鍍上一層厚厚的勢利價值觀了。看看學期將近結束，又是弱勢學校千方百計搶來年學生的時候了。有教師淪落到在街頭搶「客」，或到人民入境事務處像sales般游說新移民就讀。這些完全無關專業的勾當，居然得到教育局長的讚賞：「教師們主動走出校門，幫助學生了解學校，值得感謝」，就知牛頭和馬嘴有時都可以適當配合。

「教師還需要尊重嗎」這句本來應該沒有甚麼懸念的話語，如果還有一提的需要，就可知社會與人生的變化是如何不可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