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二零一一年九月二十七日

最近一則新聞:去年以7,280萬元人民幣創下徐悲鴻作品最高拍賣價的油畫《人體——蔣碧薇女士》,被內地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的十名畢業生質疑並非徐的作品,而是其中一位學員在八十年代的課堂習作。

這個質疑非同小可,因為八十年代的作品,和徐悲鴻逝世的五十年代足足有三十年的距離,和畫中主角蔣碧薇女士的年青時代也有幾十年的差距(蔣以八十高齡在1978年逝世)。

為何質疑者這麼懷疑這幅作品的真確性?據當事人回憶,這是當天他們難得的一次的人體寫生課。那位模特兒是一名由江蘇農村赴北京工作的年青女子。而畫中女子的髮型是八十年代的款式,讓人難以置信那是徐悲鴻的作品。

這麼一段公案,啟旁觀者疑竇之處著實不少。首先,畫作的題目《人體——蔣碧薇女士》確有些古怪。蔣碧薇是徐的首任妻子,徐悲鴻雖是最早把人體寫生引進中國畫壇的先驅者,但在社會風氣繪畫女人裸體還得偷偷摸摸地進行的時候,公然把自己的妻子(那怕只是情人)作為裸模兼在繪畫的成品中指名道姓,不單止在中國,就算在西方也甚稀罕。

西方繪畫裸體,歷史可以比中國早幾百年。畫中的裸體者可以是神話人物(如意大利提香(Titian)的《帕多的維納斯》)、《聖經》的故事(如荷蘭倫勃蘭(Rembrandt)的《沐浴中的巴士芭》),現實生活中的人而又指出姓名的極少。當然也不能完全否定其可能性,例如西班牙畫家哥耶(Goya)的名作《裸體的瑪查》(另有一幅《穿衣的瑪查》),就以瑪查(Maja)為名。但瑪查推測可能是哥耶一位公爵朋友的情婦。西班牙畫家畢卡索(Picasso)畫情婦有裸體的,但立體派的畫作,畫中人的樣貌根本難以真確辨認,部份資料有時還得借助鑑賞者的「考證」。

《人體——蔣碧薇女士》的畫題或許起於徐悲鴻長子徐伯陽曾手持此畫照像,並在2007年9月在畫布背後寫下:「此幅油畫確實係先父徐悲鴻的真迹,先父早期作品,為母親保留之遺作」。

但看畫中的裸體,身軀粗壯,肌肉結實,說是農村婦女很易使人致信。蔣碧薇生於宜興的望族,據說宜興南門大人巷裡的蔣宅高牆巍峨,連綿數進,蔣女士後來雖然和徐悲鴻私奔,但始終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軀體線條和肌理應和勞動人民有所不同。

其實真要拆解這樣的懷疑可以很簡單。《人體——蔣碧薇女士》畫的是寫實之作,畫中人雖非正面全裸,但側面的容顏還清晰可辨。蔣女士活了八十歲,而且在1978年才離世,一生總會有些照片留傳。如果可以帶些實物來比對,樣貌如果真的酷似,相信懷疑的人也不會(也不能)多生事端了。

七千多萬的天價著實驚人的。購買者要知真相,拍賣者何嘗沒有責任辨偽?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作都可辨認真偽,二十世紀初的現代人的作品總不能說不能的。

令人感慨的是,一幅被冠以徐悲鴻繪畫的作品可以拍出七千多萬,如果假設被鑑定是別人作品,其價格恐怕連它的零頭(80萬元人民幣)也遠遠不及。能被誤為真迹,應是藝術水平和風格跟真迹很近似了。價格如有這樣大的差距,哪藝術的真正價值又應放在哪裡呢?

「至於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溫州動車事故後官員的名句,如用在畫作真偽的鑑證和拍賣活動中,是不是草率了些?

日期: | 作者: 鄭楚雄 香港教育 中國文化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