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歷史和建構歷史

白居易《長恨歌》最後幾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理性」的人或者會問:既然是「夜半無人」兼男女情人的「私語」,為何白居易會知?現在更是你知我知大家知了。

當然詩歌容許一定程度的想象,作者的推測、創造,都可增加愛情的浪漫氣氛。但其實,這類寫作的質疑,也出現在史傳的記述中。

錢鍾書《管錐編》「讀《左傳正義》」就提出兩個事例: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與母偕逃前之問答,和宣公二年鉏麑自殺前之慨歎,「皆生無傍證、死無對證者」,但這卻成為歷史人物被歌頌的素材,沒有太多人想否定其真確性。錢鍾書很具體指出:「《左傳》 記言而實乃擬言、代言,謂是後世小説、院本中對話、賓白之椎輪草創」。

但寫傳記,在這情況下便等同寫小說,容許某種程度的任意創作?我看又未必。寫傳記必有所據,除了特定素材外,還有一人性共通點的摹劃。

介之推一介忠臣,勸諫晉文公不果,自願不吃國君俸祿。其母深明其子,願意相偕隱居至死,以彰其義。那末,母子二人出逃前的問答,就是這種人性光輝的描述了。

鉏麑奉命行刺趙盾,大清早前往執行任務,見趙盾換上朝服,坐而假寐,因而不忍下手,最後不想擔負不忠不信之名,自願觸槐而死。鉏麑自殺前的一番自述,大概是表彰忠心的應有「劇本」。

這些沒有旁聽者的說話,雖有想象成份,但鋪寫出來,卻具有一定的合理期望。中國歷史文明的深厚與人性的光輝,就是這樣建構起來,歷史家的如椽史筆,只不過是給這個圖像抹幾筆耀眼色彩,使能更深入民心而已。雖然「生無傍證、死無對證」,但讀者卻希望「劇情」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