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就是要書寫遺憾

董橋《張愛玲不聽電話》說「文學的基調必須是『遺憾』」,這點我是同意的。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王昌齡《閨怨》中的婦人,如果不是慫恿丈夫追求封爵,以致生離死別,就不會在看到柳色青青時感到遺憾,歷史上就不會產生一首偉大的邊塞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題都城南莊》) 崔護在都城南莊邂逅一位美人,如果最終搞得上手,終成眷屬,中國詩史中也會少了一首動人的愛情詩。

蔣捷年老時對人生有所體悟:「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虞美人.聽雨》)這是他對生活有所遺憾的經歷。不這樣,寫情就不會這麼深刻動人。

相近似的例子太多了,毋須再徵引,大致上一首作品,就帶出一種以至多種的遺憾。

作為一個文學家,張愛玲何嘗不會遺憾?她有三大恨,就是三大遺憾:「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未完。」

她有慧眼,指出高鶚續《紅樓》,是「狗尾續貂」、是「附骨之蛆」。這樣看,曹雪芹的鉅著未成,淚盡而逝,《紅樓夢》沒有後40回(假設的未完回數),是遺憾;歪曲作者原意的後40回卻橫亙眼前,甚至成為著作的一部份,也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