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鐵站書法談到公共藝術空間

書法作為傳統中國藝術的一種形式,在中國人社會的香港佔領一定的公共藝術空間,原本是很自然的事情。從另一角度看,出現在公共場所的作品,書藝水平的高低,是考驗這個社會藝術水平高低的一個指標。

記得在多年前,隨著港島地鐵的通車,在不同的地鐵站中,以書法寫成站名作為佈景裝飾,是一種頗為新穎的嘗試。不過記憶所及,當時對字的劣評比佳評多,但既然是新的嘗試,好與醜也便無可如何了。

最近,將軍澳地鐵支線通車,在幾個新站中又重施故智,寫字的人不知有沒有更換,但給人的感覺,也不外是滿目的瘡痍。

站名書法多劣作

無疑,作為印寫牆壁之上的大幅書法佈景裝置,在美觀要求上的難度是大的,何況書藝原本就不預期會用這種形式來表達。

將軍澳線的幾個站名的書寫,正正就成了幾個不同形式的反面教材。書法採用行書,本身就並不是一個好選擇。大幅的作品,最宜採用篆隸,主要取其平穩樸拙特點。如果想較具現代感,草書也是不錯的選擇,最少就和地下鐵路的動感起了對應。尋常人不認識草書讀法根本就不重要,因為它的美觀價值遠較它的實用價值高。

幾個站名的書寫,都有可批評處。「藍田」(不是新的,但在同一路線上)兩字,筆畫疏密對比較大,原本可以是一個理想的構圖方式。可惜一個「藍」字就給寫壞了。比如說,藍字中的「臣」字部份,出之以簡體筆畫,落筆頗嫌草率。最大毛病出在「皿」字部份的末筆,一條「雁尾」(隸書筆法),說隸非隸,說章草又非章草,筆勢先輸一截,給人一種虛浮的印象。

從結構的原理來說,「調景嶺」和「將軍澳」的鋪排都犯了忌。前者是一堆鬆散的筆墨,字與字間欠缺運筆的連繫;後者的「軍」字,豎筆特別誇張,整個字也故作標奇,和「將」「澳」二字有明顯差距,破壞整體書法的佈局美。

「坑口」二字,是幾組字中最難處理的,寫得較差,原本最易體諒,但只要看看「坑」字最後一筆,特用重墨壓紙,整體重量下墜,和筆畫較少、比較輕浮的「口」字毫無對應,實在似塗鴉多於似寫字。相對破綻較少的是「油塘」和「寶琳」,佈局較少敗筆,但充其量只是平庸而已。「油塘」二字,如能充分利用兩字中橫直線條的平衡性去突顯其勻稱特點,視覺效果或會好些。「寶琳」二字明顯特別細小侷促,氣勢有所缺乏。

社會不重視藝術品味  

以上所論,是否過於挑剔,那便見仁見智了。或者不同意的會搬出「風格」二字、或跳出傳統框框的藉口作擋箭牌,但其實真正好的風格,又怎能不植根於傳統?歷史上有哪種優秀書法風格的出現,不是歸納傳統筆墨而有融會貫通,創造出一種新面目和新境界?自然,區區幾組大字的書寫,未必須要提升到這樣的理論高度,但在一個人流眾多、「收視率」特高的公共空間,藝術的品味是否應有較嚴格的要求?

或許,香港就是這麼一個缺乏藝術品味的地方。偏偏人們卻又喜歡用傳統的技藝來作自我宣傳的方式。不是有些藝人就以能書法自誇嗎?當然,他們所欺騙的只是同樣文化藝術水平偏低的迷哥迷姐,那倒沒有甚麼好說了。最近就是甚麼署長專員也弄起毛筆桿來了,筆底出現的卻多是些生拼硬湊的所謂「書法」。多少達官貴人的字體原來是那樣不堪的,當然更多的(在需要題字的時候)是逃遁到了電腦印刷字體的背後去了。

香港能書的人也許還有吧,只是存在的空間日漸偏狹了。偶爾逛逛書店,製作嚴謹精美的書冊倒還懂得邀些高手題簽書名,但不知是出於疏忽還是甚麼緣故的,卻很吝嗇在封底或小摺頁說句道謝的話,連名也懶得提了,大概是把之當作工匠般使喚吧。相反大街小巷、冷熱傳媒卻充斥著些不怎麼夠班的東西。

公共藝術空間素質的提升,在自詡繁榮的都市裏,是否有一個頗為迫切的需求呢?

20/9/2002

日期: | 作者: 鄭楚雄 香港教育 中國文化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