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最近有兩篇文章,不約而同都提到中國人的名字問題。梁巨鴻君在「繁星哲語」《閑的是非》中寫到因一篇討論南唐詞人馮延巳的名字的文章而給讀者譏笑「拾人餘唾說延己應是延巳」,雷競璇君《名字的學問》亦指出「(名字的)學問很大,趣味殊多」。
關於馮延巳名字的正確讀法,梁君明說是從夏承燾撰的《馮正中年譜》引焦竑《筆乘》的說法而來的。焦氏的原文是:「可中時,巳也。正中時,午也。字正中,則為辰巳之巳。」
筆者幾年前曾寫過一篇文章《延己抑延巳》(收錄在《困學集》中)討論過這個問題。由於此書流傳較少,大概沒有多少人曾經看過,所以不妨把當中論點引述,作為討論的基礎。焦竑的說法,固然是沒有問題的。馮的別字是正中,從時間來說,巳時正好是上午十時至十二時,所謂「延巳」,意思是延續到巳時,這和正中的意義便不謀而合。馮延巳的另一別字為延嗣,據夏承燾引述他的友人王冀民的說法:《玉篇》釋巳:「嗣,起也。」是「巳」「嗣」亦同義。說是馮延嗣,當然亦沒有違反名字相關的原則了。
為甚麼要證明名和字之間的相互關係?原因是:這是古人命名的一種習慣,而且來源相當遠古。較顯著的例子是:屈原名平,字原(《爾雅‧釋地》:「廣平曰原。」);顏回字子淵(《說文》:「淵,回水也。」回是旋轉的意思)。有的名字是同義詞,例如孔子的學生宰予字子我(予即我)、樊須字子遲(須和遲都有「待」的意思)。有的名字是反義詞,例如(曾參的父親)曾點字(《說文》:「點,小黑也。」引申為汙的意思。又:「,人色白也。」點和正是反義詞)。
在馮延巳生活的南唐時代,名和字的關連,同樣是很普遍的,我們只要舉些當時人的名字例子,便可說明這點,例如詞人韋莊,字端己,莊與端義同。李璟字伯玉,璟是玉的光彩,和玉有關。李煜字重光,煜解照耀,和光有關。古人的名和字既然有著很大的關連,那可以想見,名和字應該都是長輩改的,這可略為修正雷競璇君「由於名字由父母指定,為了爭取一定程度的自主,我們古來又有字、號的傳統」的說法。
我那時的文章,提出了一個問題:既然這種名字相關的情況,在古人可說相當普遍,哪它出現時代的下限,怎樣考證?現在看來,這個問題本身便很幼稚了。這種處理名字的方法,本沒有甚麼下限不下限的。明天你心血來潮,替自己(或兒子)起一個和名字相關的別字,那這種習慣可不是直到今天還存在嗎?我願意鄭重地收回這一提問。不過,記憶所及,這種改名及字的習慣,相信在宋朝還相當普遍。不是「岳飛,字鵬舉」相當耳熟能詳嗎?宋朝文人蘇軾字子瞻(軾是車前橫木,引申來說是可以理解為站車前橫木上高「瞻」)、蘇轍字子由(轍是車軌,大概可審路之所「由」),都可作為例子。不過蘇氏的父親蘇洵字明允。洵解誠然、實在,那又不能和明允扯上甚麼關係了。
這些問題,說來話長了,當中牽涉了不同的時代性、不少的隨意性,作為一個嚴肅的學術課題研究,遲早給它弄得頭暈轉向。我只就一些容易找到例子的說法隨便歸納一些「法則」胡扯胡扯而已。真正還有興趣的,不妨找些《二十五史人名索引》之類的書做些排比歸納研究工作,或者能在枯燥的資料中得著一些趣味。說不定雷競璇君能讀到《世界名字史》(最起碼是《中國名字史》)的宏願能提早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