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和劉禹錫兩個知交,有幸在同是67歲時相聚,杯酒言歡。說「歡」,也許並不準確,因為兩人同被貶謫,一個是江州司馬,一個是朗州加連州司馬,都遭到政壇失意的命運。
詩人,大抵都是性情中人吧,看白居易的《琵琶行》,大概不會否定這說。
他在九江郡送別友人時,偶然聽到一個女子彈奏琵琶,哀怨纏綿,和她傾談之後,更深受感動。他在這詩的序中說:「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看得出嗎?被貶官沒有什麼抱怨,反為聽到一個不相識的女子遭遇,卻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他寫《琵琶行》這首六百多字的長詩,最末兩句是「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眼淚不會是生硬拼湊的。
劉禹錫有沒有遇過令他感動的女子,我不知道。但他的《玄都觀桃花》,卻透露出忿忿不平:「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這首詩是他被貶朗州後十年,被朝廷「以恩召還」,回到長安玄都觀賞桃花所寫。詩歌沒有說花啊花啊,開得多麼燦爛啊之類,反為說大家見到的桃花,都是劉郎(即他自己)被貶謫之後所栽種,當中暗藏機鋒——不是我做了這些德政,你們何來可以熙熙攘攘,享受「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美果?
劉禹錫不是園藝管理員,他栽種桃花的比喻,大家應看得懂的。他把話說得這麼委曲,應是避免政敵挑隙子。但政敵也不是省油的燈,劉就因這詩,得到再貶連州的遭遇。
這些寫詩的性情中人,在舊社會和詭詐人心的大熔爐下飽受擠壓,你說會是偶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