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難學,要怪誰?

28/5/2017

中文難學,硬要找人來怪責,當然首先要怪倉頡,因為就是「他」,把中國文字帶上一條表意文字的路上去。但倉頡是誰?歷史記載說他是「黃帝史官」。但黃帝也只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其「史官」大概不是全屬虛構,也是很模糊的一個人了。一種說法是倉頡不算是一個人,只是文字創製過程中的一個時代,代表文字已到了很成熟的時期,也代表民智有了很大的拓展,所以要找一個有實體意義的人物來歌頌。

這種歌頌也真發自內心的。古書《淮南子》說「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可見文字是一種劃時代的創製,推動了人類的文明進展,受其惠者都心存感激。

中國文字為何走上一條表意之路,這便很難說。許慎《說文解字敍》說「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很似這是一個偶然的發現。但《說文解字敍》同時把文字創製和庖羲氏、神農氏拉上關係。庖羲氏「觀象於天」、「觀法於地」、「視鳥獸之文與地之宜」;神農氏「結繩為治,而統其事」,都是倉頡效法的依據,有其湮遠的來歷了。

或者說,是不是中國文明發展較早,人種較「原始」,是以沒有智慧發展一套抽象的表音符號?但這立論又頗武斷。據周有光《世界文字發展史》分析,西方發明字母,可追溯到公元前1400年的線條B字母和公元前1100年的比撥羅字母,其年代恰恰和甲骨文的公元前1300年相若。較系統化和成熟的希臘字母出現在公元前900年,拉丁字母出現在公元前700年,年代也非太後,可見表意和表音只不過方向不同,和文化進度無關。

漢字自創製成功,在「用」的角度也力求完善。現在所說的「六書」,其中象形、指事、會意和形聲是造字法,轉注和假借是用字法,即是既注意字的孳乳以方便其用,也注意字的歸納以約束其夥。更特別是形聲字佔總字數百分之九十幾,即是在方塊表意字上加入較多的「標音」成份,都是注意其「用」而做的實質調校。

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日本和韓國,採用了漢字的同時,又加以改革,主要是把表音的成份加強,表意的成份減弱。日本的假名,韓國的諺文,都是用注音符號來讀字,把漢字難處理(包括讀和寫)的程度減低。

中國也一度有把漢字拼音化的嘗試。漢語學家周有光曾擬定一個《漢語拼音方案》(在1958年公佈),建立了漢語拼音系統。但由於中國文化淵遠流長,古籍太多,沒能力把所有文獻用拼音方式重排。加上漢語的聲調特點,拼音化難以完全和準確表達字的不同調,全面把漢語拼音化的設想無法實現。

聶鴻音教授《中國文字概說》指出:「在古往今來的一切文字中,如果沒有外力的干預,從來沒有哪一套意符文字自行演變成音符文字。」但這外力,縱使有,面對複雜多端的漢語和中國文化發展史,大概也無能為力了。

反倒簡化漢字有推動的契機。其實自漢字創製以來,簡化是無時不存在的。不同的簡化實踐,應用在字的筆劃的減少上,也應用在字體的轉換上(書法中行草字是字體簡化的一種方式)。全面的漢字簡化計劃開始於1952年,由中國文字改革研究委員會編擬《常用漢字簡化表草案》第一次稿,陸續修改多次,最後成為《漢字簡化方案》定稿,195621日起在全國推行。

不管你支持採用傳統正體的漢字,還是覺得簡化字也有它推動的需要,總之學懂漢字,是學懂中文的基本。和拼音文字比較,漢字是難的,但學懂它,也有很深厚的文化意涵。眾所週知,漢字一字一音,書寫時成為一個個方塊,有它很獨特的語文表達上的特色。例如唐詩宋詞,現在成為世界文化的瑰寶了,就是利用了方塊字的字體結構和聲韻特點,表達出一種美的意象。讀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幅曠野遼闊景象就活現眼前。如果想再玩得精緻些,中文有一種迴文詩,由左向右或由右向左讀都可讀出意思。例如蘇軾的《捲簾》七絕:「空花落盡酒傾缸,日上山融雪漲江。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鬥晴窗」,調轉來讀成了「窗晴鬥碾小團龍,活火新甌淺焙紅。江漲雪融山上日,缸傾酒盡落花空。」這種出神入化的表達,恐怕只有中國文字可以做得到。

或者嫌這類文字遊戲太花巧了,不應時用。但由漢字的特點而構成的書法藝術,是一種很獨特的造型藝術,有很豐富的精神內涵和藝術面貌,較易使人欣賞和接受。由於中國書法要用方塊字書寫,非拼音文字可以取代,喜愛書法,你便會對漢字多一種敬意和珍愛了。

埋怨中文難學的同時,也應公道些看看它所有的獨特的優點。現在不少國際學校學生(不,應該是國際學校學生的家長才是)自少(讓子女)放棄學習中文,如果一心認同英語的拼音文字形式易學易用,能和世界接軌,決意走上一條語文不歸路,也就算了。但偏偏又覺得不懂中文不利「搵食」,又想子女課餘學些中文,但卻絆倒在其艱深中,變得「翻唔到轉頭」。這個時候,就算找個造字原創者來抱怨,大概也於事無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