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語文的生命

8/4/2003

香港語文教育及研究常務委員會(「語常會」)出版了一部《提升香港語文水平行動方案》的諮詢稿,在2月28日前徵詢意見。本文見報之日,諮詢期已過了。文章的寫作目的不在提供諮詢意見,只想從一些社會文化環境與現象去剖析語文水平提升的問題。

「語常會」關注香港的語文水平,未必是對語文水平下降的本質問題產生憂慮,說得準確些,也許關注的是:因語文水平的下降而削弱了香港的「競爭能力」,跨國財團、商業機構未能聘請足夠語文水平的人才去為其僱主謀取最大的經濟利益。

《諮詢稿》在對教師的要求上滿紙行政要求(指令?),在對學童的要求上滿紙達標方式,其刻意求工的心態,也許能夠說明這種傾向了。

香港語文水平從來低落

如果問,香港人的語文水平是否在近年急劇低落?也許是,但過去的港人的語文水平也不見得怎樣高,只能說是從來如此,未必於今尤烈。只要看看政府的文牘公告、公共場所的英文告示,其中的不通之處,可說慘不卒睹了。政府以其高薪厚祿,按理能夠聘請足夠數量的語文優才,然而事實卻非如是,哪私營機構的水平更不問而知了。

這無疑是殖民地教育所造就出來的特殊現象了。過去百多年,香港主流學校奉行英語教育,中文長期處於附庸角色,學生中文水平偏低,是大多數人承認以至肯定的事了。哪英文水準又如何?作為一種非母語語文,筆者認為,除了少數例外,大多數人的英語水平,始終也有一定的局限,應用起來,未必能夠得心應手,更遑論超越一般水準的要求了。

語文水平低落,歸根究柢是一個社會的文化水平問題。文化的本質意義,出於對傳統與實用文化界域的真誠。一個社會,如果整體地對知識的追索欠缺了一種真誠,其求學的過程又充斥著虛偽與功利,這個社會的文化水平、等而下之語文水平無論如何是不會高的。現今的政治制度,不重政治道德的營造,有權力就有公理,社會各級官僚從來不用「問責」。現今某些家庭,從小推崇詭詐,家長身教兒童說謊。幼稚園、小學面試要說謊、為求理想名校學位,地址可以作偽,「信仰」可以虛報,權力機關卻無意根查。教育的開步就是「教育」學童如何「走精面」。在這種環境底下,若說自小要訓練兒童如何面對現實環境去自我完善、如何去「修辭立其誠」,恐怕是困難的。文化沒有真誠的內涵,語文充其量只是一種美麗的包裝,在需要時便感支絀了。

改良語文首重改良文化質素

「語常會」側重從學校制度上去提升語文水平,比如說,它確立了小一至中七學生的語文「基本能力」的基準目標,在語文教師的要求與學習環境的營造上也有詳細的析論。然而這種偏重行政措施的安排,放在一個沒有改良文化質素的社群當中,所能產生的效用使人質疑。這正如將一棵樹苗栽在花盆中,限期要它具有跟種在泥土中的樹木相同的生態過程,這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們的社會不是還存在於爭論英語教學和母語教學孰優孰劣的泥淖中嗎?最近教學語言的運用,從功利者的出發點來說,已蔓延到採用普通話教授中國語文的範疇上。只要校長仍可按一己好惡自把自為,多少不怎麼合資歷的語文教師仍可尸位於學生利益的對立面上。每年夏天,小六學生家長,不是為子女求一較理想學位而疲於奔命嗎?每次中小學派位揭曉,總有一大群人處天堂或地獄間的分際之別。功利的考試制度,局限學生生活的視野,課堂知識仍徘徊於教與考(不考不教、不教不考)之間去下定義;學童沒有主動閱讀課外書籍、吸收課外知識的興趣,傳媒充斥的是意識差劣的語文例子、中西語法混淆不清的修辭造句。尤有甚者,一些嘩眾取寵,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流行時尚俗語的套用等,在這種學習環境哺育成長的學童,長大後語文水平是怎樣,可以預卜了。

「語常會」《報告書》不是沒有觸及問題的癥結,比如它指出「人的智能和分析能力與語文能力的發展息息相關」(3.2.1.f)、「應選用一種不會對學習過程構成障礙的語言作為教學媒介」(3.2.2),因而建議採用學生的母語作為教學語言等,算是提出了較具深思的見解。只是放在習慣功利的社會,這些見解便相對地顯得蒼白無力了。

要改善一個地方的語文水平,不是一些配套的行政措施可以濟事,最重要是改造蘊構這種語文水平的文化背景。可是到目前為止,令人質疑的始終是:香港有它正確的蛻變方向嗎?

日期: | 作者: 鄭楚雄 香港教育 中國文化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