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2018

先說一個希臘悲劇故事。

底比斯國王拉伊俄斯（Laius）年輕時曾經劫走國王的兒子，因此遭到詛咒。他的兒子伊底帕斯（Oedipus）出生時，神諭表示他將會被兒子殺死。為了逃避命運安排，拉伊俄斯刺穿了兒子的腳踝，將他丟棄野外等死。奉命執行這工作的牧人心生憐憫，偷偷將嬰兒轉送在科林斯王國工作的牧人。這牧人後來將嬰兒送給科林斯國王波呂波斯（Polybus），國王把伊底帕斯當作親生兒子般養大。

有天，伊底帕斯去神殿請求太陽神阿波羅的神諭，得知自己將來會「弒父娶母」。為避免神諭成真，伊底帕斯離開科林斯，發誓永不回去。當伊底帕斯流浪到底比斯附近時，在三岔路上與一台馬車發生衝突。馬車上的人攻擊他，在混亂中他殺了車上全部人，其中正包括他的生父拉伊俄斯。

當時底比斯城被人面獅身獸斯芬克斯（Sphinx）所困。斯芬克斯抓住每個路過的人，如果對方無法解答他的謎題，就會把他們撕裂吞食。謎題是：「什麼動物早晨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謎底是「人」。

底比斯城為了脫困，宣布能解開謎題者，可獲得王位，並娶國王的遺孀伊俄卡斯忒（Jocasta）為妻。伊底帕斯解開了謎題，解救了底比斯，因而繼承了王位，並在不知情下娶了自己的親生母為妻，生了兩男和兩女。

這個故事內容涉及了人生中的命定論，其大旨是說人類不能擺脫命運的安排，你愈想用人為的方法逃避，命運會愈把你移近你的宿命。故事中拉伊俄斯放棄兒子、伊底帕斯離開原本生活的地方等，都是希望用人為的方法逃避神諭，可是愈逃避便愈往命定安排的方向走。

現在很多人都覺得自己的生活充滿逆境，心理學家會教你如何去抗逆。這類逆境，不外乎生長於一個貧困的家庭、學業成績不理想、讀完書找工作困難，以至無法找到理想伴侶、買樓能力不足、上車無望等諸如此類。抗逆，就是想方設法去克服逆境，使自己臻於美善。

其實人的能力很多時都有局限，現實生活中的難題可一個接一個出現，以個人能力，又如何能一一超越困難，望著個人的目標前進？何況如果你相信天命，你今天解決了一個你心目中的難題，接著可能遇到另一些，或許難題會是愈想解決就會愈陷於困境，以至不能自拔。

有時讀讀中國古舊的典籍，會啟示人生的某些智慧。就以現今人常常提到的抗逆手法來說罷。

《莊子．養生主》記載了這樣的故事：老聃死了，秦失去弔祭，哭號三聲就走了。弟子問他：老聃不是你的朋友嗎？這樣子弔唁朋友可以嗎？秦失說可以，因為人死是很自然的事，弔唁愈悲傷，是逃避自然，背棄世情，忘了大家所禀受的天命。《莊子》的原文說：「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之帝之縣解。」是說：只要順應自然變化，就不會過份哀和樂，其效果好比把一個倒轉懸掛的人解放下來般舒坦。

收到嗎？古代道家哲學中，順應自然，不作過份的追求，是精神舒坦的良方。當然這不是刻意的越過困難，逃避責任，而是安於其位，逆來而順受。就比如前述一般人的所謂逆境，很多時是自己訂立的目標過於「離地」所造成。就讀書來說，自己既不是band 1之才，但對band 2、3卻嗤之以鼻，是為自己的學業添愁加壓。現在求高薪職位很困難，如果你一早定下三十要買樓上車的目標，也為自己製造無謂壓力。安時處順，隨遇而安，逆境就不會隨便降臨。沒有逆境，自然也無須抗逆了。

其實古代人的逆境，比現今的人多很多，特別是生活在封建帝國之中，禍患降臨，簡直是無法掌握，更無法逃避，只差你用甚麼態度和方法去解決。就以白居易為例，只要你一日為官，自然有政敵如影隨形，只差幾時有把柄給人逮著，啟迪禍端。《舊唐書．白居易傳》記載有平素憎惡白居易的官員，批評白「言浮華無行」。他的母親因看花墮井而死，而居易作《賞花》及《新井》詩，指其「甚傷名教，不宜置彼周行」。白輾轉而被貶官為江州司馬。我們看看白居易生平，其母死時為公元811年，而白的這兩首詩都作於母死之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而且《賞花》詩云：「樂遇牽牛野草叢，天聖獨睞牡丹紅。始覺錦盤千鍾粟，悟察方見半夜星。」這是一首勸喻詩，意謂皇帝應深入民間，才能體察民苦。白居易巧妙地運用嵌字法，如果將每句第一字和每句第二字嵌起來，就成了「樂天始悟」、「遇聖覺察」兩個句子，都有勸善之意。《新井》詩云：「居卧湘宮獨偷歡，易失天下萬頃田。夢得江南新井水，驚聞中州千里乾。」這詩句意也很淺白，和白居易著名的諷喻詩同工異曲。每句首字串成「居易夢驚」，更彰顯白關心民隱的素志，有何「甚傷名教」可說？

這些莫須有的指責，換來流離轉徙的命運。但白居易抗逆能力也真強啊，傳記寫其「儒學之外，尤通釋典，常以忘懷處順為事，都不以遷謫介意」，這真是高深的情緒智商啊！有學問（尤其能廣博閱讀）的人真是很不同的。

當然，說到最佳的抗逆本領，白居易還不算最顛峰，有時真要學學元朝人對於人情世態的透視和體悟。關漢卿有一首散曲《四塊玉．閒適》，這樣寫的：「南畝耕，東山卧。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麼！」在經歷過不少的複雜的人情世故之後，提煉出來的是處世智慧是認命：你最「叻」了，我最蠢了，有什麼好爭呢？如果這種人生經驗，給你有適當啟發，你將會心境平靜，怡然自得，逆境要上門找你，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