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2017
教育內容中有群育一項,過去和德、智、體和美合稱五育,當然很強調其重要性。群育即是群體教育。人不能離群獨處,好好地發展群性,掌握群性的技巧和要義,當然是重要的。
但思考這個問題,不能單純附和,當中也需要一些批判思考。群性重要,但要面對怎麼樣的一個群,也不能忽略。宋朝歐陽修的《朋黨論》就把朋黨(即群體)分為「以同道為朋」的君子朋,和「以同利為朋」的小人朋。
據說英國哲學家羅素,在少年時一次生日中,他的祖母送了一本書給他作禮物,並在扉頁上寫上「毋從眾作惡」這樣的句子。
這是一種教導,當然也是一種期待。但邏輯分析,「從眾」就是和群體有好的團結關係。但「從眾」未必會為善,卻更可能會「作惡」。而且單獨「作惡」,其「威力」一定不及「從眾」。「眾」可以說是一個群了,會有作惡的可能,這便會深刻了群育的意義。
對群眾的戒懼,不單在西方,我國古代也是。孔子是出名的教育家,提倡有教無類,但他最憎惡兩種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論語.陽貨》)、「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論語.衛靈公》)
前一句指的當然不一定是群體。但一個人長期飽食終日,最終應該會找些志同道合的人才會感到暢快。所以「獨食」最終會演化成「群食」,應是合理期望。而且真要這樣,才容易「終日」加「無所用心」。至於後一句,「群居終日」要合群,應是沒有懸念了。這兩類人,孔子眼中是「冇得教」,所以擇群很重要,不是一句發展群育可以掩蓋一切。
此外,孔子對結黨行惡的行為也是很反感的。《論語.為政》:「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意思是說:君子要莊重自尊,不與人爭強鬥勝。要和群體相處,卻不應結黨營私。群本身是中性的,沒有故意遠離的需要。但一旦中性的群變成了有利益私心的黨,藉著群體力量去謀私,就要警惕了。慣常說黨同伐異,就是指一些沒有獨立思考而按著群體好惡去判斷是非的,這是一個貶詞,也是群體被利用作為謀私的器具。
其實堅持原則,和流俗抗衡,古往今來,製造了不少優美生活篇章。就拿屈原做例子。《楚辭》中有一篇《漁父》,很早已被斷定不是屈原的作品。但《漁父》中卻出現一個很鮮活的屈原形象和他的處事原則的討論。屈原被流放,在湖邊躑躅,「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有這樣的結局,究其因,就是屈原自己說的「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這就是離群的代價和結局。屈原好歹都是一個有理想的知識份子,但他的遭遇卻遭到可能是目不識丁的漁父奚落:「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既然世人都混濁,你為什麼不也順勢翻攪水底的污泥,掀起水面的波浪?既然大家都醉,你為什麼不也吃些酒糟,喝點薄酒?)先不要質疑為何漁父可以說出這「文縐縐」的說話,但他說話的內容,很顯然是很隨俗的——哪裡有利益就去哪裡啊,何必計較這麼多?但一個「從眾作惡」的群體,屈原既鄙視,也遠離,情願堅持理想。屈原的下場怎樣?不用多講,連小學生也不會不知道。但是,教學內容中,沒有人會把屈原確立為壞人、惡人,他的事蹟被傳頌,甚至流芳百世。但這又算是甚麼樣的群育呢?
當然,現代社會是被認為「識人好過識字」的社會。「識人」就要隨俗,就要合群,甚至有時要不講原則。但這些,都應是存諸個人腦海中的思緒,不能見諸教科書中的。
其實太倚重群體,或由群體帶動而做的各種勾當,眾所週知,好壞參半已很難得,嚴重的甚至會演化成各種欺凌。「不要集體欺凌同學」,由小學開始訓導主任都時常教導學生。但要「時常教導」,就知道事情是撲滅不絕的。
我不反對群體,也不反對群育。但一想到某種形式的群體,就有些驚恐的感覺。學校每天都示範著如何推動群育,但推動前最好也要做些「學術」分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