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少說也有幾千年歷史了,幾千年其實是一個字體的繁化與簡化並行的過程,只是在中共建國後才有一較有系統之漢字簡化政策。漢字簡化的過程,從來是爭議不絕的,也許到了今天還沒有停止。我想討論兩個問題,其一是舊聞熱炒,另一則較少人提及。
首先是造字的原則問題。簡化漢字的爭論點,其一是它的同音假借的原則。像近日常討論的蕭和肖、以及干和幹、面和麵、余和餘等都是。說它們在用起來易生混淆,的確是。除開上舉例子之外,更經典的是後后不分。「王后的后宮最后前前后后都不同了」,知道在說甚麼嗎?蕭肖之混,比較起來便很「小兒科」了。記得大學時修讀杜甫詩,其中一本參考書是蕭滌非的《杜甫研究》。那時翻版盛行,買到的一本質素非常差劣,封面分明印著作者肖滌非。當時頗為納罕,以為連封面也印錯了。及後知道臺靜農為了贊同簡化漢字,願意把姓氏改為筆劃較少的台字,這樣才漸漸領略讀書人的偉大,甚至甘願公然和列祖列宗過不去了。由蕭而肖,不管出於主動或被動,也可算是為一文化改革而出一分力了。當然,說實在的,漢字簡化仗著同音假借這方法始終是不可取的。六書之中,假借是用字之法,是字數不足時一種文字孳生的法則,現在被挪移作為筆劃簡化的方式,多少有些不對勁。還是形聲的簡化最值得鼓勵。只要把筆劃複雜的聲符簡化,真能達易學易寫的地步。例如「優勢」(优势)並不「虛擬」(虚拟),自能得到「擁護」(拥护)。可惜現在簡體字中還存在諸如「塵」(尘)、「陰陽」(阴阳)等的會意字,和假借並行,平白浪費了形聲佔漢字90%強的優勢。
字體美觀還是實用更加重要?
其次是用字的美觀問題。對一些抱殘守闕、食古不化的人來說,簡化字破壞了漢字的造型美,因而加以抗拒,我對這點倒沒有甚麼成見。文字畢竟是要來用的,如能方便大眾,好歹應該改革。這正如想到三峽水壩發電能照亮廣袤的土地,讓大半世只能燭照蝸居的貧農享受光明,我們便不應只徒緬懷水淹古蹟的虛無縹緲一樣。簡化字利書寫不利書法,這是事實。但書法作為藝術,自有好古者提倡,而且大致公認是不寫繁體不為工的。幾年前遊北京,看到大街小巷都是當代書法家劉炳森的招牌字,甚麼銀行、企業不用說了,為方便大眾,不少如「理髮店」、「餃子館」等民間小舖,概用簡化隸體書寫。寫得好嗎?很難說,但個人並不怎麼欣賞,理由或許是我對劉的圓潤隸筆雖能別樹一格,卻稍欠諸如《禮器》的揮灑、《張遷》的樸拙、《曹全》的優雅等傳統古意具有偏見,其次才是繁體簡體之別。香港現在也能常常看到劉的「中國海外發展有限公司」、「中國建築(香港)」等招牌,好惡可由讀者自行判斷。「華夏出版社」1991年版的《當代中國書法大字典》請來當代中國書法名家執筆書寫字例,劉炳森負責隸、楷部份,他的隸字平板有餘,意態不足,遑論藝術魅力。倒是寫簡體字的較有趣味,不知是出於肖(對不起,又是肖)勞、費新我還是董壽平的手筆,靈動活潑的筆觸,稍補筆劃結體的缺陷,不過到底只能算是書法中的別格而非主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