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體貼的女性,蘇軾的妻子應該入選。蘇軾的《後赤壁賦》記載:有一次兩個朋友探訪蘇軾,一齊遊覽大自然美景:「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在這緊急的時節,最好是找妻子商量了。果然沒有失望:「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
大概蘇軾的妻子最了解丈夫,也有長遠部署,因而造就了一次美妙的旅程,也造就了一篇文學名作。
但體貼卻不同偉大,因為偉大的女性會造就偉大的文化偉人。這兩位女性,分別是孟子和歐陽修的母親。她們偉大的地方是:不單有慈愛和關懷的心,而是有透達世情的智慧和準確的邏輯判斷思考。
孟母是有為母親的典範
孟母為了兒子遠離不理想的成長環境,經過三次遷徙,最後到了鄒城學宮附近一個有文化氣息的小社區才安頓下來,這是著名的「孟母三遷」故事,很多人都耳熟能詳,不用多提了。要說的反為是身教的精神。
據《韓詩外傳》,孟母在懷胎時就已身教了。她說「吾懷妊是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儘管你可以說「胎教」(即使到了現在)沒有甚麼科學驗證,但從另一角度看,最少可得到一種認識,孟母的生活方式,是有一套個人認定的道德規範的。這種規範是「正」(坐正、割正、食正),由「正」而引申出來是誠。孟母有多誠?就是願意犧牲物質利益去確立教誨。
其中一個故事是這樣的。當孟家還在廟戶營村市集旁居住時,鄰居有人殺豬,孟子問母親:「鄰家殺豬幹什麽?」孟母當時正忙,隨便說道:「給你吃!」孟子真的相信,便一心等待吃肉。孟母爲了不失信於兒子,忍痛在捉襟見肘的生活費中,拿出一點錢買肉,讓兒子吃個痛快。孟母這樣做,是身教兒子要成爲一個言而有信的人。
另一個是「斷織督學」的故事。孟母正在織布,將織成的一段錦絹剪成兩段,用來警剔孟子做事不能半途而廢,對孟子也有良好的教育效果。
這兩個事例,如果真的發生在孟子成長的過程之中,我想也不至於太遠離事實。兩件事中犧牲了一些物質,換來的既是身教也是言教,如果對一個人真有感染,真的物有所值吧。
說孟母偉大,令人印象更深刻的是她能突破迂腐的倫常之道,犧牲自己利益而鼓勵兒子奮進。
這是發生在孟子的知命之年,由於要奉養母親而耽擱個人理想。孟母對兒子訓誨一通:「以言婦人,無擅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也,故年少則從乎父母,出嫁則從乎夫,夫死則從乎子,禮也。今子成人也,而我老矣!子行乎子義,吾行乎吾禮。」這幾句話除去了孟子心中的積慮,於是他再次周遊列國,受到了空前的尊崇與歡迎。
試想像橫亙在孟氏母子胸中的仍舊是儒家倫理中的「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之類的教條,又怎能成就一個縱橫捭闔,在思想和行為上都有建樹的孟子?
歐陽修母親偉大不遑多讓
歐陽修母親也認真地培養兒子成材。歷史傳說中有她因家貧沒有充裕的金錢購買書寫用具,因而就地取材,用蘆荻枝條在泥沙上寫字,教兒子學習。除此以外,就沒有甚麼行為給記載下來,去彰顯這位母親的偉大。
不過,歐陽修晚年的《瀧岡阡表》卻刻劃了一個思想通達的賢母的識見。她母親是江南名族,《瀧岡阡表》寫其「恭儉仁愛而有禮」、「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本來儉約只是人類德性的其中一項,很多人都有,可是歐陽母的儉卻多了一重思考分析:「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
這兩句話有多重思想內涵。其一,她知道兒子不能苟合於世,是有知人之明。其二,既是這樣,她沒有要求兒子改變思想行為,去盡力苟合取容,曲學阿世,相反是肯定這是正確的人生態度。其三,既然如此,就應好好為自己積貯未來。積貯方法,唯有靠儉薄而已,因儉薄才能助你安渡患難。在這個思考邏輯之中,似乎作為母親的已預估兒子將來會遇上困境的,這是因兒子個性而推理,也是由政治現實而推理。有這種對前境預估的能力,你說是不是充滿了睿智?而她這種樂天知命,不汲汲於富貴的教子哲學,相信對歐陽修一生都會起著指導的作用。最少的事例就有一樁:《瀧岡阡表》說「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汝能安之,吾亦安矣。』」這種道德操守,是否足以比美更為傳頌的孟母?
現代的母親,望子成龍,所用手段幾至無所不用其極,有甚者身教兒女捐棄誠信,弄虛作假,蔑視道德操守,做人趨炎附勢,是否會較「成功」,不能肯定,但即使「成功」,是否會令社會更劣質化,人格更顯卑污,不利國家民族前途,這便不能不深思了。